我和爷爷相视一笑,就一同走了。来的时候没注意,这木楼外有一大片地,里面的植物色彩缤纷,争奇斗艳,一下子把我吸引住了。我刚想上前看看,突然从旁边冲出一个人来,“不要过去!”
我转头一看,是个陌生青年。
爷爷在旁边解释,“关山弈这老头,把他的药田看得挺紧。乖孙,咱们不在这看了,到别处看看吧。”
我点了点头,跟着爷爷又走到一处院子,小桥流水,怪石林立。站在桥上,竟看见旁边有一眼泉水汩汩涌出。泉水引成几条沟渠,绕宅院一圈。
爷爷上前敲了敲门,谁知门竟然自己开了,我们走进去,却看见里面养了各种鸟兽虫鱼,放在各色的笼子里。我挨个看过去,正看到院门口的石碗里的乌龟在晒太阳,就听见一个爽朗的声音在笑。抬头一看,竟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大男孩,正咧着嘴,露着他的大白牙,笑得开心。
爷爷看他笑,不知为什么生了气,“关云风,今晚针堂摆宴请客,你带你们的人一起过去吧。”
关云风咧嘴,“没问题,这就是曾孙?”
爷爷挥了挥手,“已经在五伏上,就不用算辈分了吧。”说罢爷爷领着我就要走。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动物,可还没看完呢。
关云风似是看出了我的不舍,“曾孙随时可以来你太爷爷这里玩啊~”
爷爷哼了一声,就领我走了。
路上我犹豫半天,小心翼翼地问,“要不咱们在关云风那里住吧?”
爷爷言辞拒绝,“不行,我与他父亲有旧仇。”
而后爷爷给我讲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关云风的爹才六七岁,那时爷爷看不惯他整日闹得谷中闹的鸡飞狗跳,爷爷就替他早逝的父母打了他的屁股。没想到竟告到族中长辈那里,说他不尊长辈,没大没小。让爷爷被当众打了板子,在祠堂跪了一夜。后来他们灸堂的事情再没人敢管。
我以为是什么仇怨,结果竟是这个。估计爷爷小的时候颇要面子,这个事情到了这么大年纪,竟还记得清清楚楚。
又绕了许久,转过一片树林,忽然眼前开阔,有点乡间田舍的感觉。土地田垄,方方正正,其间还跑着些鸡鸭牛羊。大路平坦,直通院门。院墙高耸,由石头和浆垒成,看起来颇为结实。走进院里,看见正堂白墙红瓦,倒是简洁。周围看见一排排的联排小屋,与外面的诊室看上去同样的手笔。
周围有一些年龄各不同的男孩在干些杂活,看到我和爷爷进来,纷纷都好奇地看光景,却也不上前搭话打招呼。爷爷领我推门进了正堂,只见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壮硕男子正坐着喝茶读书,看见爷爷走进来,他赶快把书合上,放回书架上,也不说话。
爷爷指挥我找椅子坐下,又自顾自地坐下,叫旁边的男孩去倒了两杯茶,润了润嗓子。
我从来没经历过这种气氛,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感觉好尴尬,想说话打破沉默,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爷爷看我不自在,喝了口茶就开口,“你师父呢?把你师父叫过来。”
那壮硕男子好像没听见,也不理爷爷。
爷爷放开嗓门,恐怕还用了些内功,大喊,“关玉春,让关山秋过来!”我估计这会儿,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想装听不见都难。
那关玉春仿若刚刚听见,转回头来,“原来是山乐师伯,我师父去出诊了,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知师伯有什么事?”
爷爷见他回应,翘起二郎腿,“你是他的传人,你应该听你师父说过。他年轻时欠了我一个人情,当时只是说我有要求他就答应,当还了这份情。”
关玉春面无表情,“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爷爷道,“现在就到了还这人情的时候了。你现在把你们堂十岁左右的小子都叫出来我挑一挑,领一个回去。”
关玉春双手紧握,“你这糟老头子又想什么馊主意,你们针堂那里的弟子,要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怎么就非得在我们堂挑人。”
爷爷哼了一声,“关玉堂收徒挑的很,都是些好苗子,舍不得送我给我孙子当书童。”
关玉春眼见得青筋暴起,“那我们堂的弟子就都资质愚钝?”
爷爷气得一拍桌子,“什么你们堂我们堂,是咱们堂!当初要不是我把堂主让给你师父,你还能这么跟我说话!”
关玉春也拍桌子,“你不看看你自己学明白没有,还想当什么堂主。做梦!”
爷爷气得直接站起来,我正担心这俩人直接打起来的时候,一个花发黑须的老头推门进来,拦在他俩中间,“哎,等等,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关玉春连忙走到他身后,“师傅,也没什么大事,这个糟老头子开口就说我们堂徒弟资质不好,要领走一个,我已经拒绝了。”
爷爷连忙说,“关山秋,你忘了你欠我一个要求!我就要个孩子,给我孙子做伴读。喏,这是我孙子。”说罢推了我一下。
我正看戏,突然被爷爷提到,有点懵,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个什么关系,应该怎么称呼。直接僵在那里,一句话说不出来。好在他们俩也不在意。
“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孩子?总不能随便给你指一个吧。”听关山秋这意思,竟然是要爷爷随便挑。
关玉春急了,“师傅!这糟老头子不去祸害针院的弟子,只要咱院的,肯定有问题。这些孩子都是我从小看大的,可不能让他害了。”说罢转向爷爷,“你总得给我们个理由吧。”
爷爷没有理他,直接对关山秋说起条件,“我想要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父母双亡,身体强壮,资质欠佳,最好是哑巴,不是哑巴话少也行。”
我估计只要是正常人就不会收这种孩子做徒弟,也不知道爷爷来找这样的孩子做什么。谁知关山秋直接说,“玉春啊,我记得你收留了一个孩子,小时候受了惊吓,不会说话,现在多大了?”
关玉春不情愿地回答,“河安才不到九岁,长得瘦弱,不符合条件。”
爷爷忙道,“八岁也行,八岁正好,让他过来吧。”
关山秋嘱咐旁边的男孩几句,不一会儿,他就领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进来了,那男孩看着还没有我高,一张脸上就能看见两个大眼睛。
爷爷看着他挺开心,拉着他的手搭上了我的手,蹲下问他,“你以后愿不愿意跟我孙子河心一起,同吃同住,我保你一世无忧。”
关河安看向关玉春,关玉春摇了摇头,关河安便也摇了摇头。
爷爷看了更喜欢了。直接跟关山秋拍板,“我就要他了,你让我把他带走,咱俩的事一笔勾销,我以后再也不提。”
爷爷又对关玉春语重心长地说,“玉春啊,这样的孩子教起来,可是需要一个人用上全部的耐心。我看你耐心不太足,不如交给我,慢慢教他吧。而且以后他长大了,若不能在这药王谷有立足之地,让他去外面谋生,可会相当艰难。”
关玉春一脸轻蔑,“你能教他什么?!”
爷爷又问,“他可会写字?我在算术方面算是精通,实在不行他以后也可以做个账房先生。”
关玉春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再向这边看。
关山秋慢慢走上前,把关河安的小手放在了爷爷手里,关河安顺从地握住了爷爷的手,不住地朝关玉春看去。可关玉春始终没有回头,后来他就跟我们走了。
爷爷一脚迈出门,这才想起还有个任务,转头说,“山秋,我知道你养这些人辛苦,今晚欢迎宴我让我侄子玉堂请了,就在针堂大院里,记得带着孩子们来吃。”
出了大院门,我看关河安紧张地都哆嗦起来,不由地问,“爷爷,我们不能在这里住吗?”
爷爷叹了口气,“现在我时常犯病,也没法出去挣些钱回来,只能找个靠山。我虽当时在这案堂当了几天堂主,可他们现在收入微薄,还收养了一些孤儿,生活本就不凑手。况且我还要服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心儿。”
我又问,“那爷爷干嘛领这个小哑巴回去?”
爷爷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心儿,你要记住,每个人都有名字,每个名字都连着三魂七魄。你呼唤一次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的魂魄就会清明一分,也是积福。”
我有点不高兴,我好不容易可以独占爷爷的时间,又蹦出了一个小哑巴关河安,而且爷爷竟然在我眼前替他说话,“好吧,爷爷为什么领关河安回去?”
爷爷笑着又摸了摸我的头,“心儿真是个好孩子,即使嫉妒了也能改正称呼。这样很好。因为心儿有个大计划要完成,所以爷爷这也是帮你啊。”说罢朝我眨了下眼睛。
我这才明白爷爷这是怕我穿帮,给我找了一个帮我望风的小跟班。我放下心来,不再嫉妒,心里甜滋滋的。“可为什么你要找他呢,他帮我望风该怎么提醒我呢?”
爷爷却没有看我,站直了望向远处,“心儿,人心难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