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记得不错，刚才与妖君商议的时间分明是三日后。”
夙渊紧握利刃，往那脆弱的脖颈又抵了几分，沉声重复道：“打开结界。”
倾陌强颜欢笑，“为了你的小命着想，听他的吧。”
病猫发威也是可以变成老虎的。
这边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外面人来人往，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探着头好奇张望。
越之秋冷冷睨了那些百姓一眼，“妖君为何出尔反尔暂且按下不提，单看外面这么多百姓，现在打开结界定会引起骚乱。”
“这个简单。”夙渊下定了决心进入祭坛，“江鸿，马上来带人来维持秩序，保证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江鸿领命而去，临走前，还被倾陌塞了两只小妖。
越之秋没了说辞，眼底快速闪过一抹情绪。
倾陌捕捉到对方的不怀好意，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还有什么需求，我去帮你完成。”
“……没有。”
“那就开坛吧。”
越之秋垂眸思索，忽然向躲得远远的翠珠阁老板娘道：“实在抱歉，给翠珠阁造成的损失，择日一定登门偿还。”
都这种时候了老板娘哪还敢计较什么补偿，连连摆手说不碍事。
江鸿带人很快赶到，百姓都被拦在了最外围。
倾陌扒拉着夙渊让他先把匕首放下来，“思虑得如此周全，难怪大祭司深得民心。”
“职责所在。”越之秋语气生硬，念咒后指尖结印，一声清脆的碎响过后，祭坛的真容得以显露。
在同一处地界制造两个不同空间，是巫族惯用的把戏，这次没有了信徒阻拦，夙渊抬脚走了进去。
倾陌紧随其后，不忘拍拍越之秋的肩膀，“庆幸不要查出些什么，我可是劝分不劝和的。”
越之秋唇角扯动，“倾陌公子多虑了。”
祭坛装饰简单，却不失庄严，两侧栽满了高大的植被，阴森宛如人形。最下方围绕了一圈是供人祈福的蒲团，四条阶梯通往祭坛的最高点。
而那最是格格不入的，中央正上方竟是一个土堆，弯曲的树苗扎根，用瘦弱的身躯笼罩其上。
夙渊刚踏入，一股哀伤之感便扑面而来。
“这里有丧生的妖……”
受到同族的气息感染，异色瞳孔中情不自禁泛起了泪花。
倾陌没有夙渊那样感同身受，但他深知白映非这婚铁定打水漂了。
他掏出帕子递给夙渊，“……擦擦眼泪。”
“多谢。”夙渊接过，却没有用，而是攥入了袖中。
倾陌欲言又止，算了，还是让着他吧。
夙渊踏上通往高处的阶梯，每走一步，那种生命消逝的悲哀便不断在脑海中回荡。
受到同族的指引，他在那缠满树苗的土堆面前停住了脚步。
倾陌没有跟上去，反而打量起了脚下的蒲团，“听闻祭坛祈福最有效果，我也试试。”
说罢，他便扑通跪了上去，双手合十祈祷。
越之秋冷眼看着，“巫族的赐福使可经不住鬼煞这一拜。”
“受不受得住那是他的事，反正我心意到了。”倾陌起身拍拍不存在的尘土。
咔嚓的断裂声响起，二人抬头望去，只见夙渊徒手将祭坛土堆上的树苗一棵一棵拔了下来。
“下面究竟藏着什么？妖兽尸体？”恶行即将暴露，倾陌对越之秋还似初次相见时那样熟稔。
“比这个，还要严重一些。”越之秋的眼神越发扭曲，盯着倾陌的眼睛，企图从对方眸子里看出一丝慌张。
可是并没有。
倾陌不屑一笑，“九州灭了也不关我事，我更担心的，是白映非认清你真面目后该如何难过。”
提到白映非，越之秋染了疯狂的眸中恢复了一丝理智，他轻叹，“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带着泥土的树根被抛了下来，污渍沾了衣角，倾陌抬脚躲开，飞身到夙渊身边与他一起奋力刨地。
很快，土坑上方扎根的树木皆被拔起，泥土被挖开，显露出埋藏的森森白骨。
夙渊瞪大了眸子，倾陌也是一惊，再深挖下去，只见白骨越来越多，偌大的祭坛，下方埋着的，都是妖族的白骨。
晴空艳阳下，冰寒的气息自祭坛上方四散而开，天空倏然飘起了白雪。
倾陌伸手接了一片，在掌心很快融化，这是夙渊的灵力，为命丧于此的妖族同胞悲泣。
难怪越之秋方才说里面藏着的比尸首还要严重些，妖族肉身不腐，白骨不灭，若不被人刻意破坏肉身，不可能出现这么多白骨。
夙渊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两行清泪汇聚流下，滴落在翻开的土壤中。
倾陌学着他的模样伸手勾勾小指，“别难过，我陪你一起报仇。”
此刻越之秋不再伪装，他站在下方扬声道：“倾陌，我实在不愿与你为敌，可你非要多管闲事。”
倾陌一点点捋出七绝弦，还是笑嘻嘻的模样，“你错了，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多管闲事。”
越之秋冷哼，朝着两侧的植被挥挥手，后者立刻化成高大的巫偶，靠近祭坛将上方二人团团围住。
“自从你大闹巫族，长老便日夜不休研究结界，既然你执意插手，那便留在这里吧！”
随着一声轻喝，行动缓慢的巫偶仿若注入了生命般伸展四肢，动作凶恶朝着他们扑去。
倾陌割断了一个巫偶头颅，对方身躯倒地，不消片刻却又长出了一个新的脑袋。
“嘶——真难杀。”他一脚又踢飞一个，回头看夙渊，却见后者站在那纹丝不动。
倾陌瞬间急了，“我的君上啊，您就算再难过，也不能光让我一个人干活吧？！”
夙渊脸色非常难看，身体好似被定住一般，“我好像，动不了。”
蓦地生出不好的预感，倾陌杀巫偶的空隙，反手扯下夙渊的衣襟，将他受伤的那边肩膀露了出来。
白色绷带缠绕，看不见伤口的愈合情况，却能见那漂浮在绷带上的阴邪之气。
“又是这种下三滥的阴招！”倾陌破口大骂，一怒之下连割了三个巫偶脑袋。
“越之秋！按照惯例，这种时候你是不是该得意地解释一下罪行！”
越之秋退到祭坛二十步开外，汇聚灵力一掌打在地面，“你怕是没听过，人死于话多。”
生机勃勃的灵力通过大地注入巫偶伪装的植被中，敌人非但杀不死，而且越来越多。
“猫队友神对手。”倾陌望了眼跟摆设似的夙渊，顿感心累。
这破班上的。
与此同时，同一片土地上的另一个空间，吵闹的声音传了进来。
“诶……！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赶紧出去……”
“我们看看就走……”
听到声音的一瞬越之秋瞳孔骤缩，清脆的破碎声再次响彻天际。
伴随着接二连三的惊呼，结界破碎，两个空间的物品重叠到了一起。
祭坛与翠珠阁碰撞了个粉碎，一拥而入的小乞丐们因站到了事先叮嘱好的位置，尘土散去后谁也没有受伤，包括目瞪口呆的老板娘。
终于到了倾陌最喜欢的小人得志情节，他对越之秋挑挑眉，“你怕是没听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主上！”昙朝挥剑击退巫偶，赶到倾陌身边。
后者将那个摆设推给了他，“保护好夙渊。”
说罢，他飞身踩着一个巫偶的脑袋落到了越之秋面前。
“云蘅雪那老女人日夜不休研究怎么对付我，我自然也研究出了破解的法子。”
越之秋愤愤看去，数名小乞丐踩在了几处关键的阵眼上方。
从另一条街转过来，珠翠阁是留着一道侧门的，只要打开侧门找到阵眼，便很容易破开这专防鬼煞的结界。
他后知后觉落入了倾陌的圈套，“你耍我？！”
外面煞影卫已经包围了此处，而方才围观的百姓已尽数被御妖师遣散，现下就算他想抓人质威胁都抓不到。
倾陌打了个手势，让煞影卫去将那些巫偶解决了，而后从珠翠阁的废墟里面扒了张椅子出来，悠闲地跟越之秋聊起天。
“今天我就用行动告诉你，不是所有人都死于话多。”
“你……！”那副得意忘形的嘴脸将越之秋好一通恶心，转身欲逃离，身后却忽然出现了两个煞影卫押住肩膀。
“啧，这么着急走干嘛！我话还没说完呢。”倾陌对他的表现十分不满，伸手煞影卫便递上了一册名单。
“祭坛乃巫族心目中的圣地，进出何人均在城主府留有记录，我让昙朝翻了个遍，发现在我们来之前根本没有妖类不得进入这个说法。”
倾陌随手翻了一页，举到越之秋眼前，“相反，你让很多妖都进入过祭坛，但是离开的记录中，却根本没有他们的名字！”
“越之秋，你真当巫族那点小把戏能骗得过我？”
“怪不得……从前映非一直说你很厉害。”越之秋苦笑，“我却以为你不过如此，没想到都是装出来的。”
倾陌过足瘾，站起身来嬉笑道：“我可没装，偶尔脑子是真不灵光，不然夙渊也不能站那跟木头人似的。”
服用了煞影卫的解毒丹，夙渊顺利恢复了行动，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找到越之秋问罪，而是呆站在了翠珠阁的某片废墟中。
翠珠阁所有首饰都被压了个粉碎，那只断成数块的白玉镯静静躺在脚下。
还是碎了。
他呼吸沉重，将碎玉一块块捡起，用帕子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