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还没弄完?”我问他。
赵海北没说话,看得出来他早已不耐烦,只是在尽力克制自己。
方月在旁边嘟囔:“这个女生好奇怪。Lush的店面英国不是满大街都有嘛,为什么要祁连跑到巴斯来买?”
这问题简直一针见血。海北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我一看,急忙把话题岔开。
“方月,反正来了,你不进去屯点护肤品啥的?”我对方月说。
方月一脸漫不经心:“我平常只用瑞士的护肤品...哦不对,唇膜用日本的。其他都是瑞士的。英国牌子从来不考虑。“
她说完,赵海北面无表情地朝她看了一眼。
这时祁连提着几个鼓囊囊的袋子走到我们身边,连声说耽误大家时间,中午请我们吃饭。
我见他的袋子不轻,建议说不如找个地方坐坐,过一会直接吃饭。但是祁连坚持先玩一个景点。最后我们几个人到附近的简奥斯丁纪念馆转了转。
出来的时候,大家的肚子快叫成了交响乐。祁连急匆匆找了一家叫Six Bells的露天餐厅,我们四个坐下来,各自研究面前的菜单。
我和方月都点了一份烤威尔士牛肉,祁连点了一份三文鱼排。只有赵海北皱着眉头把菜单读了又读,迟迟不做选择。
“先生,您要点什么?”旁边的服务员耐着性子催他。
他把菜单“哗啦哗啦”翻来翻去,一边翻一边自言自语:“英国菜怎么这么难吃,简直是给猪吃的一样。”
我们几只“猪”尴尬地面面相觑。我忍不住说他:“大哥,你不想吃就别吃。不要来倒我们的胃口。”
他的眼睛在菜单上方朝我瞟了一下,又迅速移回菜单。半分钟后,他对侍者报了几个菜名,把菜单还给他。
因为赵海北心情明显不佳,等菜的时候大家都不说话,我只好一个人环顾周围的景色。
餐厅旁边正好是一个广场。现在是中午时间,广场上非常热闹。很多游客在拍照闲逛,流浪艺人在街边拉手风琴,还有鸽子在自由地啄食或飞翔。
我忍不住想,十年后如果我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定居在这个波澜不惊的小城,倒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心爱的人,心爱的人,难道会是她吗?
我朝方月望去,却见她正低头欣赏刚刚在奥斯丁纪念馆拍的照片,完全没注意我。
我心里叹息一声,转头和祁连搭话,夸他饭店位置选的好。
祁连笑说:“英国的城市和英国人很像,都一板一眼的。只有巴斯这里可以让人透口气。你觉得吗,这里不像英国,倒有点像佛罗伦萨。”
“我没去过,没概念。你去过那吗?”我问他。
他顿了顿,轻轻说道:“去过的。我和海北就是在那儿认识的。”
这句话一说,赵海北抬起头看了看他。本来这位大哥从坐下起一直摆着冷脸,这一刻终于露出一点温柔的神情。
“你们怎么认识的,” 方月抬起头问他。
祁连低头笑笑,正要说话,他桌上的手机突然发疯一样唱起来电提醒。
祁连手忙脚乱地去接,却不小心按到了免提键。一个甜得快滴下两斤蜜糖的声音从里面蹦了出来。
“学长,你在干什么呀?”
祁连立刻想去关免提,犹豫片刻,手又缩了回来。
“我...我在吃饭。对了,你让我买的东西我已经买好了。后天我来你们学院拿给你。”
“学长你人真是太好啦。你要我怎么感谢你呀,是请你吃饭还是...”
祁连打断她:“不,不用客气,大家都是学联的嘛。没关系。”手机里传出一串咯咯的笑声。
“对啦,”对方笑完了又说:“我还有一件事拜托你可以吗?我朋友想买一个丹斯兰特包包,他们家在巴斯有旗舰店,能不能请你再帮她去看一看?拜托啦。”
祁连无奈地说:“我...我有空帮你看看吧。”
“好呀,学长,我们等你的东西哦。还有,别忘了你上次说的,还欠我两顿火锅,我就等着你回来陪我...”
祁连连忙推说自己有点急事,火急火燎地结束通话。
挂掉电话,祁连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身边的赵海北。后者专心吃饭不搭理他。祁连迟疑地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犹豫了一阵还是没有说话。
一时间饭桌上一片寂静,只有刀叉“叮叮”碰撞的声音。
过了一会,赵海北突然开口:“就是上次约你看电影的那个女生?”
祁连慌忙解释:“她...她本来和我说有四个人的。谁知道后来另外两个人临时不去了。”
方月哈哈一笑:“祁连,这么幼稚的理由,你也会上当?”
祁连的脸色有点难看,叹口气说:“这小姑娘在学联里面人缘不错,我...我也不想...不想得罪她。”
赵海北冷笑一声:“你不是怕得罪她,是怕得罪她手里的选票吧?”
赵海北这么咄咄逼人,我心里为祁连叫屈,忍不住说:“祁连要参加竞选,拉拉票也是应该的。你看人家徐长江的竞选海报,都贴到我们宿舍楼下面的电线杆子上去了。”
“就是啊,”祁连低声说:“我不过是给人跑跑腿。徐长江才是下了血本。他光给学联的人发购物券就发了十万多。”
赵海北又干笑一声:“这么有钱,那他还选学联主席干什么,直接选美国总统不就行了。你可以当他参谋,搞不好还能混个国务卿当当。”
祁连不再说话,只用勺子轻轻拨盘子里的饭菜。赵海北也不说话。倒是方月心情不错,催我们赶快吃完一起去时装博物馆。
祁连叹一口气,疲惫地说:“那地儿没什么可去的。而且天好像要下雨了。要不我们还是回酒店吧。”
“别呀。我还挺想去的,你们想去吗?”方月焦急地看我和赵海北。
赵海北喝一口鸡尾酒,眼神避开祁连:“我也挺想去的。”
“好啊好啊,”方月开心得不得了。
“你去吗?” 赵海北对我抬抬眼皮。
“我...”我朝祁连瞟了一眼,只见他脸色苍白,低着头紧抿双唇。
“我...我也不去了,”我说。
“好吧,随便你们,“赵海北又喝一口酒,买完单和方月俩人离开。
他走以后,祁连像个木头人一样坐着,过了五分钟,我推推他胳膊。
“咱走吧?”我说。
“嗯,“祁连有气无力应了声。
我们两沉默不语地步行回酒店。半路上,我们又路过昨天逗留的那个周末集市,祁连学妹托祁连代买的那家包包店也在附近。
祁连去店里买包,我一个人在集市里瞎晃,又来到了那个卖古董珠宝的摊子。
我走到摊子旁边,一眼就看到昨天赵海北相中的那根胸针。
摊子老板是个红头发英国大妈。她一看见我,立刻像猫头鹰一样把眼睛瞪得滴溜圆。
“你怎么又来了?我昨天不是和你们说得很清楚吗,这根胸针我不卖。”
我看看那大妈,忽然灵机一动,用恳求的语气对她说:“老板,我们是中国来的。我朋友看中这根胸针是因为他奶奶以前有一根一摸一样的胸针,是他奶奶年轻时一个英国情人送给他的,因为她名字里有一个叶字,所以送了她一根树叶胸针。后来二战时期那个英国男人回国,她奶奶另外嫁了人,但是一直想念他,所以把天天把胸针别在衣服上...”
我越编越带劲,自己都觉得好笑。更好笑的是,那英国大妈竟然听得入迷,连眼神也柔和了下来。
“我朋友一不小心,把那根胸针弄断了。后来他跑遍了中国也找不到一根类似的胸针,直到遇上您这个摊位。所以他特别想要...”
那大妈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然后说:“我不喜欢你的朋友。但是,既然这根胸针对他奶奶这么重要,那就卖给他吧。”
我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赶紧对那大妈千恩万谢了一通。拿好胸针,我去包店和祁连汇合,一起走回宾馆。
我回自己房间休息了一阵,又和老爸打了个电话,然后百无聊赖地踱到阳台上看风景。
天空阴沉的很,雨却一直没下。我一扭头,发现祁连也站在旁边的阳台上,戴着耳机,正在拨弄露台边缘的圣诞花。
“喂,”我喊他:“干嘛呢?”
祁连看见我,笑了笑:“没事做。”
“要不我来串个门?”
“好啊,过来吧。”
我走到祁连房间里,他给我倒了杯茶,我两像一对石狮子一样坐在阳台上。
“今天晚上吃啥?” 我问他。
“不知道,等他们回来再说吧。”
祁连的语气闷闷的,就像外面灰暗的天空。我笑着朝他斜一斜身体:“怎么了,还在和海北闹别扭?”
祁连摘下眼镜,沉默了一分钟。
我对祁连说:“哎呀你也真是的。海北就和小孩子似的,你哄哄他就行了。”
“唉,算了,”祁连苦笑着摇摇头:“太累了。”
也许是他悲伤的眼神打动了我,我心口一软,把刚才买的那根胸针塞到了他手里。
他愣了愣:“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刚才路过集市的时候,我磨着那老板卖给我的。你听我说,一会海北回来的时候,你把这胸针给他,就说是你买的。他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祁连犹犹豫豫地摆弄那个胸针盒子,似乎拿不定主意。这时门“砰”一声,赵海北走了进来。
他一看见我,脚步一下停住了。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我。
我说:“我找祁连聊会天。你们回来啦?博物馆好玩吗?”
“还行吧,”赵海北脱下外套就往厕所里走。
我赶紧对祁连使眼色,让他速战速决。祁连攥着那个胸针盒子,深深吸一口气,然后起身也走进那个洗手间,右手轻轻带上门。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紧紧盯着那扇洗手间的玻璃门。大概过了十分钟,赵海北和祁连一前一后从里面走出来。
赵海北眼睛发亮,眉目间藏不住的开心,祁连也嘴角含笑,和半小时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我看着他两,心里为他们高兴,但不知为何又有一种淡淡的失落。
“晚上吃什么去?”我故意提高声音掩盖自己的情绪。
祁连兴奋地说:“这儿附近有家泰国餐厅,网上评价挺好的。要不我们去试试?“
“行啊,那等我会,我去找方月。一会7点我们在楼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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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自己房间擦把脸,然后到楼下敲方月的门。敲了几下没反应。我隔着门喊了她几声,也没人应。
我猜她可能不在房间里,给她打了个电话,也没人接。
我心里有点嘀咕,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隐隐听到房间里有异样的声音。
我想了想,干脆把耳朵贴到门上又仔细听了会。那声音断断续续地,时轻时响,偶尔像自言自语似的。过了一会,那声音一下子高起来。
我脑子里一激灵,方月她是在房间里哭!
“方月,方月,你怎么了?快开门!”我敲打她的房门。隔着门,我听到她哭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方月!方月!!”
我吼了半天,门还是纹丝不动。我急得对门喊:“你再不开门,我找服务员拿钥匙自己进来了。” 她还是不回答我。
我一转身,正准备去楼下找人的时候,门“咣”地撞开了。
方月满面泪痕地奔出来,一头扑进我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