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五个人同时扭头,朝门口望去。
远远走来一个穿正装的男生。他大概一米85身高,身材挺拔如松,两条笔直的大长腿触目惊心。
他走到我们桌边坐下,手轻轻在祁连肩膀上捏了一把。
烛光照在他五官上,我心里忍不住叫了一声“我靠”。
这张脸,如果J.C.Leyendecker活到今天,估计会当场拿出画笔临摹个一百张。这男生拥有一副荷尔蒙炸裂的五官。他头发茂密,眉毛极粗极黑。高挺的鼻骨下方是两片形状优美的嘴唇,下唇下方还有一丢丢轻微的凹陷,显得性感无比。
总而言之,这是一张很Man很成熟的脸,唯一暴露他阅历的就是一双明亮又情绪化的眼睛:眼珠漆黑,眼角弯折的弧度有一点尖细,就像一个拖长笔触的顿号。
在高眉弓和暖光的衬托下,我感觉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最有冲击力的眼睛。
他坐下以后,目光在我们几个人身上飞快地溜了一圈。
当目光落在徐长江身上的时候,这人眼睛里毫无遮掩地露出鄙夷的神情。
不过很快他就把视线移开,朝别桌方向看。
Frank来了之后,我们这几个人像事先商量好一样集体陷入沉默。
吴非在我旁边不安地扭动,显然很想逃离这个饭局。祁连则有点紧张地看着我们。
过了一会,服务生端来了一杯白葡萄酒和一盘牛肉粒,放在Frank面前。他拿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
我观察他的举止,感觉他很像那种从小生在国外的亚裔。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一种感觉。
祁连伸过头去,关切地研究他的盘子:“怎么牛肉分量这么少,你的前菜和汤呢?”
他还没说话,徐长江的大嗓门响起:
“没了!谁让他来这么晚!学院这里有规矩,超过30分钟迟到就不给上菜了。我刚才和他们的人说了半天,说我们有些学生太忙,让他们通融一下。要不是事先打招呼,他们连门都要不让他进了,哈哈。”
徐长江大概觉得这番话很幽默,自己哈哈大笑。笑完了又对Frank说:“兄弟,下次记得早点来。”
Frank抬起眼皮朝徐长江扫了一眼,刚才那种不屑的神色又出现在他眼睛里。
祁连连忙出来打圆场:“他训练很忙,一天要训好几个小时。而且团体训练,时间都不能自己做主。”
徐长江连连摇头:“Frank,我实在搞不懂你怎么这么喜欢划船。我自己也划过,一点意思都没有,还累的要死要活。现在国内的人动不动把剑桥和划船联系在一起,好像不划船就白来了一样。我妈就一直问我为什么没在剑桥划船,我上次站在船上拿根杆子,从上到下拍了几十张给她发过去。她总算闭嘴了,哈哈。”
徐长江一直叨逼叨逼。Frank板着脸一言不发,半个眼神也不给徐。
祁连只好接过和徐长江唠嗑的任务:“我以前和你想法一样,而且我手太笨,怎么学也学不好。第一次过桥的时候杆没来得及收住,一下子翻水里了。还好海北把我捞出来。”
祁连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捅一下Frank的手肘,Frank转脸看看祁连。
如果我没看错,他眼睛里终于露出一分笑意。
我看着他两,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祁连克制地笑笑,又对徐长江说:“不过后来划多了,我发觉还是挺有意思的。特别是有些景色,你只有划船的时候才能看到。”
“有一次我和他,”祁连指指Frank:“我们两个从格兰切斯特划船回来,路过一个湾的时候,有一群野鸭...”
“野鹅,”Frank突然开金口,把我吓了一跳。
他声音和他脸相比还算柔和,而且直接说的中文。
“哦对对对,”祁连笑着接话:“有一群野鹅挡我们的路。这群野鹅非常奇怪,用什么办法他们都不肯让路,用船篙拍水面吓他们也好,对他们叫也好,反正他们动也不动。后来我们原地等了他们半小时。”
徐长江又开始傻笑:“你们两是不是傻,还等半小时。要我就直接抓回去做脆皮烧鹅吃,哈哈。”
我被这番豪言吓得一激灵,和吴非面面相觑。
徐长江还不打住,对着桌对面的人吹嘘他的光荣往事:“悄悄跟你们说啊,这事谭飞虎本科的时候干过,我给他把的风,抓了皇后学院草坪上几只鸭子回去煲汤。后来这事被他导师发现了,罚了这小子500英镑,把我笑死了,哈哈。”
我们几人再次变得很安静——除了徐长江嘎嘎的笑声。
他笑到一半的时候,Frank突然放下酒杯,盯着徐长江的眼睛看。
他没有吐一个字,只是冷冷地看着徐长江。也不知道是他眼神太犀利还是怎么,徐长江突然噎了一下,一个“哈”字吊在半空中出不来整个音节,像被腰斩了一样。
我们几个人举着刀叉看着他们两个,场面说多尬有多尬。
“我开个玩笑啊,开个玩笑。”徐长江愣了片刻后开始挽尊:“Frank,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哎,算了,我和莎莎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听他说要走,我暗舒口气。谁知道徐长江刚刚站起来走了两步,猛地又转了回来。
“哎哟我差点忘了,Frank,有件事我要和你说。你们俱乐部是有个叫里森霍恩的阿尔巴尼亚人是吗?下次有空介绍我们两个认识,我想请他吃饭。”
祁连说:“你怎么对阿尔巴尼亚人也有兴趣?”
徐长江拍拍祁连的肩膀:“这个人是阿尔巴尼亚学联主席,下面也好几十号人呢。要是他肯带下面的人加入学联,给我们两个投票,那还怕什么何美琴撒。”
说完他又厚颜无耻地转向Frank:“你下次帮我问问他,要是他愿意,我和祁连也可以加入阿尔巴尼亚学联去帮他投票。毕竟他们以前也是socialist国家,关键时刻可以互帮互助的嘛!”
说完他也不等Frank回答,带着莎莎扬长而去。
几秒钟后,徐长江的嗓门又在另一桌旁边响起,估计又在拉拢其他新生。
徐长江这番不要脸的言论再次加重了尴尬。 Frank继续黑脸,我和吴非埋头吃饭,一圈人都不约而同装哑巴。
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Frank身上某种戏剧化的东西引起了我的好奇,我忍不住在一边偷偷观察他。
我发现这个人很有意思。当他眼神平淡的时候,他棱角分明的五官线条让他的脸看起来很高冷,甚至有点压迫感,和他身边祁连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温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是一旦他眼睛里出现情绪,又会表现得很直接,很剧烈,让人情不自禁被他的情绪感染。
说实话我的生活里很少出现Frank这么情绪直接的人。相比于现实,我觉得他更像是某个电影或者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
我一边观察Frank一边胡思乱想。过了一会,他好像察觉到什么,突然转过脸来瞟了我一眼。
我吓得手一抖,叉子刀子差点掉在盘子里,心脏也砰砰乱跳。
可能是我反应太大,他又朝我打量几眼,眼神里全是警惕。
我慌忙朝他伸出手。
“你好,我是张羽。Corpus Christi的研究生,艺术和建筑史专业。”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