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务所的两间卧室是连在一起的,或者说,是类似套间的格局。
五条悟的卧室靠里,想出门如果不翻窗就必须经过泷见冬青的卧室——也许因为作祟的不安,依托废墟建立事务所时她强烈要求如此。
那年五条悟正以为她青春期到了,对大多不太合理的要求都采取“行、行、可以”的纵容对策,一直这么住着,居然不知不觉到了今天。
错乱空间里很难看到星月,因此卧室的夜灯是常亮的。
泷见冬青翻过第十九次身,烦躁地爬了起来,抓乱披散的栗色长发。
夜灯朦胧的光缀在她皱起的眉头和嘴角,也在虚掩的房门后斜拖出一线微明。逸出卧室的光仿佛牵引着无法宁静的心,她不由得屏息,犹豫片刻,还是下了床。
在门后站定,她悄悄探出眼去瞧外间的卧室。
五条悟没有开夜灯的习惯,房里一片黑暗,但被称为“神弓”的她一向视力不错,依然在昏沉之中捕捉到了人影的轮廓。
没有呼吸起伏,沉睡的人比这夜晚更安静。
她忍不住拉开门,走到他床边。
为了不妨碍通行,外间的床贴墙放着。事务所没有暖气,冬末的时候都换成了厚实的被子,虽然没什么意义,可他还是顺着她的意思盖好了。
在最后一点距离退缩的指尖,已经能感受到不同于活人的冰冷。泷见冬青收回手,攥紧,默然凝视着五条悟。
没有意义的厚被子,就像原本不必要的睡眠。
尸体不需要休息。他只是因为完全依靠她的咒力活动,为了不给她增加负担,习惯性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咒力消耗,才会在她休息的时候跟着休息。
凭借术式“还魂”建立起的联系,眼下几乎感觉不到咒力输送——
死去的人会做梦吗?
如果会的话,有梦到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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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觉得、椿,有点奇怪……”
委托人,全名“来生爱”的女性,一边艰难地诉说着,一边绞紧了交握的手指。
她左手无名指的指根,一枚朴素的银戒正闪闪发光。
民居改造而来的茶饮店是半敞开式,幸好3月的京都已经入春,气候适宜,才让靠外的位置不至于寒风瑟瑟。
泷见冬青咬着奶茶吸管,听她继续措辞。
“我不知道怎么描述……可是,很奇怪,自从我病好之后就很奇怪……椿是个很乐天的人,尤其是面对我的时候,总喜欢笑,但最近变得很阴沉……还有、还有工作的事,我因为急病旷工了几天,被老板开除了,不过椿还在工作,然而……”
叙述在此中断,来生爱忽然有些恐惧地咬住嘴唇。
泷见冬青没有催促。
深呼吸几次,对方勉强冷静下来,补充到。
“我觉得不对,趁着出门采购的时候去了椿的店铺询问。可是,他的同事告诉我……告诉我……椿、已经失踪很久了……”
“我明白了。”
泷见冬青一口气喝完奶茶,起身。
“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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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生爱在前方领路,说着“请往这边”,转进一条小巷子。
战后的京都比起东京是另一种风貌。或完好或废弃的低矮和风建筑错落,像走进了颓圮的旧时代。
残破的纸灯笼在巷子口摇晃,泷见冬青经过它,按着短弓慢慢往前走。
瘦弱的委托人魂不守舍,游魂似的穿过巷道。她扫一眼那蹒跚的背影,去看身后的人。
五条悟手里捧着外带的奶茶,悠闲开口。
“跟我上次来的时候差别蛮大的。”
她点评:“像恐怖游戏。”
转过一个拐角,真正的恐怖游戏画面来了。
龟裂的路面,干涸的暗色污渍,歪斜倾塌的民居废墟。这杳无人声的社区,处处弥漫着衰腐的气息。
来生爱回过神,简单介绍了两句:“这一带原本很热闹,但咒灵出现后,居民几乎被杀光了……政府没办法修葺,慢慢的连流浪汉也很少来了——”
泷见冬青问:“你和来生椿是最近搬进来的?”
来生爱摇头。
“我们就在这里长大。被杀害的都是亲友近邻,没什么害怕的,所以战后又回到家里继续生活。”
对话间,目的地到了。
表札写着“来生”的一户建坐落在一片寂静中,院子有些疏于打理,花草旁逸斜出,蔫答答地生长着。
来生爱赧然一笑。
“我生病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没怎么收拾……”
她打开铁门,请两人入内。
泷见冬青把短弓握在了手里,跟着穿过院落,来到屋前。
开门的来生爱小声喃喃:“距离椿‘下班’还有一阵子,请您尽快——”
“吱呀”的开门声打断了呢喃。
泷见冬青脚步一顿,在玄关外站定。
五条悟没动用咒力,看不出异常,平静询问:“你看到什么了?”
率先进入家门的来生爱,正抿出一点笑招呼他们不必换鞋、直接进来,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
今天是个阴天,淡薄的天光从门外照入,恰巧将微笑的她和脚下、墙上、天花的深红血迹笼罩在内。泷见冬青抬眼,望向她身后。
不祥的斑驳污渍,一路蔓延,从玄关穿过走廊,消失在客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