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气候,夏季炎热干燥,冬季温热潮湿。
在四五月的时候,罗马比《暗夜6》剧组飞来的城市温暖了许多。
李立文拍这种商业巨作的时候才真正展现出他的巨星风采,不仅各种高难度特技亲自上阵,还有能力让当地政府和剧组配合进行拍摄。
剧组为了拍摄好几场重头特技戏事需要封闭城市道路,政府原本不同意,但后来又莫名其妙地答应了下来,甚至积极配合。
陈道情跟着他在这边拍戏以来基本每天都能看见来围观李立文拍戏要签名的粉丝。
拍摄时间转瞬即逝,他的戏份提早了一两天拍完,剧组还要在这里继续拍摄剩下的。
“不留下来看看吗?”
“不了,我想去周边看看。”
李立文目送陈道情离开了拍摄场地,他提了个小箱子,助理宋言先行回国。
李立文敏锐地感觉到那些监视陈道情的人跟到了罗马来,但又多出了一批人,好像也是来监视他的。
穿着轻薄风衣的青年提着黑色手提箱上了列车,东方面孔和偏小的体型让他在金发遍地的意大利人中易于辨认跟踪。
暗中监视陈道情的人一直觉得没什么事做。
这个青年的行为轨迹很简单,除了酒店和片场几乎不会去其他任何地方,直到他离开剧组的这天。
一开始明明亲眼看着他上了这列车,也记住了列车编号,束起衣领的青年坐在座位上几乎没有走动,可直到这个被监视的人下车,他们才发现,这个人根本不是陈道情。
他们跟丢了。
“甩掉他们了?谢谢,麻烦您了。”
挂断电话后陈道情摘下帽子,握紧了黑色手提箱。
他来到了此行真正的目的地——一座简朴优雅的老房子,托斯卡纳风格,大气舒展的镂空铁门,庭院里仲满植物,绿色藤蔓纠结生长,青涩番茄点缀在绿叶间,小巧砖石砌成由门到房子的道路,一方喷泉旋转出清凉水柱。
陈道情推开为他留的门,走过小路,手扣在房前虚掩着的门上。
他每年都会来这里,拜访一个人。
“咕噜噜——咕噜噜——”
炉子上煮着的奶酪翻出奶黄色气泡,随着陈道情踏入这栋房子的步伐,奶酪唱歌的声音越来越小。
“哐当——”
“砰——”
“呼——”
陈道情往熟悉的方向走去,静听着声音,判断这道美食到了哪步——
奶酪煮好了,关火,碗被下厨的人慌乱扔到大理石桌上,那里面应该是土豆泥,现在在被搅拌着和奶酪混合。
走过转角,站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的白发女士默契抬起头,手里还在用电动搅拌器搅拌土豆泥和奶酪。
她带着皱纹的眼弯起,绿色瞳仁不太明显,中文发音对她来说还是有点困难:
“路易,你来了。”
陈道情放下手里的手提包,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搅拌器,稳定均匀地混合,帮她完成这道奶酪土豆泥。
他调皮地挑挑眉毛。
“玛蒂尔达女士,今天的午饭有我一份吗?”
“哦,那当然没有。”
玛蒂尔达穿着件针织深色毛衣,白发用抓夹随意抓起来。
她的五官立体,眉眼深邃,因为常年带笑而有轻微的法令纹,但动作轻快,沉淀着看淡过去和未来的随意与快乐。
她回身打开冰箱,拿出一个装着红艳艳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食物盒。
“我特意为你准备了这个,新学的中国菜。”
“我只希望这不是女巫的新料理。”
玛蒂尔达拍着陈道情的肩膀,被他逗得笑得肚子疼。
“哦,我的孩子,我知道你会把它全吃完的,像以前那样。”
……
午餐时间轻快有趣,陈道情给这位白发苍苍的女士讲了很多事,包括他拍戏的经历,认识的人,以及未来的打算。
聊了许久,吃完了午餐玛蒂尔达又向陈道情分享了她做的提拉米苏。
两个人窝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燃烧的木柴不时迸发出细小的火星子,壁炉上是一副被翻转过去的相框。
玛蒂尔达笑得很开心,有趣的经历聊完了。
老人盖着毯子,深陷的眼窝里绿色眼睛望着这个她儿子一样的青年人。
“今年能来帮我摘番茄和浆果吗?我种了很多,需要个年轻人来帮忙。”
陈道情吃完了盘中最后一点提拉米苏,轻快的表情凝固了一些。
“抱歉,玛蒂尔达女士,我现在还不能。”
“我的孩子,你还在坚持那件事吗?”
“我会成功的,那时候路易会回来和我们一起摘番茄的。”
步入暮年的女士望着这个异常坚定的孩子,她的时间沙漏已经快到了尽头。
玛蒂尔达握住陈道情的手。
“我已经接受了路易的离去,我的孩子,回来和我住一起吧,”
她说了一句法国谚语:
“La marée n’attend personne.”
时间不会等待任何人。
“和一个老人住在一起或许会很奇怪,我知道,但我已经等待了太久,不想再失去一个孩子了。”
陈道情没有看她的眼睛,打开了他随身带着的手提包,抖出一大叠照片。
照片的主角只有一个人,按着拍摄顺寻排列,后面写着时间和几行小字。
这是个黑发黑眼睛的中国男人,和玛蒂尔达有七分相似。
最早的照片里,拍摄者和拍摄人距离很远,有些甚至是拿手机拍摄的电视画面,男人也一直抿着唇,表情冷漠。
越到后面拍摄者和主角的距离越来越近——
他坐在饭桌对面吃饭、坐在沙发上休息、侧躺在床上睡觉……
男人的表情或不耐,或烦闷,或皱眉不爽,但都没有直视镜头,显然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拍摄的。
到了最近的几张,他的穿衣风格和表情开始变化,也开始直视镜头。
唇边含着笑,动作舒展,他看起来和玛蒂尔达更像了。
在看到一张照片的时候玛蒂尔达愣住了——
这个东方血统的男人戴上了绿色美瞳,坐在那栋她年轻时想尽办法逃离的老宅里。
烛火的灯影在他脸上明暗交错,昏暗的照片里他直视拍摄者,朦胧的眼幽绿,充满期待和温情。
她的手轻微颤抖起来。
“很像吧?”
“……我的路易,他简直就是我的路易。”
陈道情帮她盖上被抖落的毯子,指腹重重摩擦着那张冲洗出来的照片。
“你也这么觉得,我会让他更像的,比现在还像。”
玛蒂尔达闭着眼,把那张照片贴到心口的位置,捂热了它。
再次睁开眼,她掀开盖在腿上的毯子,带着那张照片走向了生着火的壁炉。
“刺啦——”
窜出的火舌将照片吞噬,眨眼间将它烧得灰都不剩。
陈道情怔于她决然的举动。
“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我的孩子,逝去的人不会再回来,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你不想让他回来吗?”
“我是个失败的母亲,年轻时没能把他带回来,一个人逃了出去,但从未后悔过,后来路易的死我也有责任,我想要他回来,但不是以这种方式,这是对我的孩子的背叛。”
“这不是背叛,是纪念。”
玛蒂尔达翻转了壁炉上的相框,轻柔抚摸着玻璃下一个黑发绿眼睛男人的脸。
“我已经自私够了,不想把人当成活的墓碑来纪念。”
“那让我来做个自私的人吧。”
玛蒂尔达转身看这个年轻的孩子,老化的声带发出的声音像磨损的唱片机。
她抱住陈道情的头,后者的脸埋在她的腰部。
“它已经在慢慢消耗你了,我的孩子,看看你的样子,”
她布满皱纹的手托着陈道情的脸,无比爱惜地抚摸。
“你为此付出了太多,路易,你一直让我用路易的名字称呼你,当他带你来见我的时候我的感动一直维持到现在,我依然爱你,我的孩子,所以不要再坚持下去了,他从我这受到的伤害已经够多了,我不希望未来有一天你会和他一样痛苦。”
陈道情从她如母亲般散发温暖的身体上抬起头,眼底是苦行僧一样的执着。
“不,他从来没有从你这受到过伤害,没有怨恨过你的选择哪怕一秒,他理解一个母亲不能为了孩子放弃自己的自由和追求,你在他的童年里一直是一只勇敢的鸟,翅膀扇起的风陪伴他长大,所以,也理解我吧,我也没办法忘记这只飞进我生命的鸟。”
“可怜的孩子,我也不想忘记他,可我们要接受他的离开,这也是一种自由。”
“如果他能回来的话为什么还要忘记?”
玛蒂尔达沉默了半响,她发现这孩子的执念远超她想象。
“那就去做吧,我会一直支持你,无论是什么,你永远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