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是从孙闻闻身后传来的。只有小小一束，因为距离的延伸而浓缩成了一点。

可虽然有光，他目之所及处仍然还是一片黑暗。

像是搭建一圈黑色的钢板，让光线无法穿透。

孙闻闻犹豫了一会儿，用未受伤的右手扶着地面，踉跄地站了起来。

脚下的地面也有些奇怪。质感像瓷砖，摸上去的时候却很柔软，仿佛碰到了水面，可走起路来也没有水面那般的不稳定感，倒真的像地面。

站起来之后周围的视野更加清晰了。

他像是被困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黑漆漆的盒子。

身后传来光亮的方向是这个盒子的通风口。莹白色的光线从他的指缝间穿过，因为视角有限，只照亮了他的上半身。

左臂的伤口如他预想的那样，骨折了，现在只能弯曲着护在身前。

深思片刻，孙闻闻朝着光亮的方向，谨慎地迈出了一步。

然而下一秒，他直接愣住了。

脚尖落下的地方，一团涟漪如盛季的花朵般绽放。

涟漪凸起的波纹也被光付诸了色彩，银色的光圈一圈接着一圈扩散，为孙闻闻愣怔的脸颊打上了一层自下而上的光。

光亮很浅，反而为他增添了一抹神性，也将他晃颤的瞳孔清晰地映射了出来。

孙闻闻惊愣了许久。直到承担了大部分重量的左腿传来肌肉抽拉的痛感才恍然回神，这才将右脚放了下去，将这一步踩实了。

一团更大的涟漪也随之绽开。

他垂眸盯着，表情虽然平复了，可心中的震颤却经久未消。

这个场景...

和他梦中的一模一样。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被摔懵的大脑终于开始工作。

那个梦他断断续续做了几个月，每一个环节都分外清晰。

黑暗的环境、唯一的光亮、涟漪和跳跃的光点。

正想到这里，身后忽然传来了新的动静。孙闻闻似有察觉地回头，忽然，一抹光亮从他的头顶飞跃至身前。

说曹操，曹操到。

梦中神智多少有些混乱，分辨不清大小，如今一看，这光点有两个拳头那般大，不算小。此时便停在孙闻闻身前一步远的位置，也不往前走，安静地仿佛是一个夜明珠摆件。

即便早有预料，但梦中场景真实出现在眼前时的荒谬感还是让他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

他吐出了一口气，又做了个深呼吸。

忍着痛摘下了披在肩上的披风，扣起领口的暗扣，简单折了几折绕出了一个圈，将摔折的左手往上一放，另一端绕到了脖子后戴上。

一个简易的护具就做好了。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光球就安静地停在正前方。

而当一切准备就绪，不等孙闻闻动作，光球又自发地往前跳去，仿佛生了双眼睛能看见似的。

孙闻闻也没再停留，抬腿跟了上去。

咚！ 咚！ 咚！

嗒！ 嗒！ 嗒！

光球跳动的节奏和孙闻闻的脚步声逐渐同步，两层涟漪交错展开，慢慢消失在黑暗的边际。

光球起伏的影子时而会和终点散出的白光交汇。

他迎着白光前进，却没有感觉到刺眼。

按照此前经历过的梦境推算，这一段路通常会持续三十到四十分钟。这次受了伤，时间应该会更长一些。大概...五十分钟。

控制在这个范围之内吧。

孙闻闻想着，催眠着不去想左臂上的抽痛，将脚步加快了一些。

而紧随着，光球前进的幅度也加快了。

无尽的黑暗会放大人的感官，长时间的机械劳动会让人的思维麻木，这些情况就连孙闻闻也无法避免。

越往前走，脚下的触感也愈发奇怪。刚落地时的触感还是坚硬的，可当全部的力气落下时又会变得柔软且粘稠，像行走在一片沼泽。

这样的错觉会加重体力的消耗，也会在不知不觉间产生出很多不好的联想。

孙闻闻努力不让这些环境因素影响到自己。可微微一想，他的思绪竟回到了摔下裂缝时的那一秒。

因为影响深刻，他现在还能清楚付复刻那时的景象。

在他跃起的瞬间，那道裂缝在瞬息间扩大的数倍。那怪物每一次的攻击都会有十秒的间隔，可那最后一击发出时应该才过了八秒。

那个攻击，真的是怪物发出来的吗？

怪物一出现他们就被分散了。可在那个时候，余将又出现了。

他是来施救的，或者替克坦工会拿回武器，还是说...特意赶来来确认自己真的掉进了裂缝。

如果是来施救，齐音呢？她比自己更需要帮助。

......

思来想去，一切的疑点都绕不开这道裂缝，绕不开克坦工会。

想了一圈居然又回到了开头。孙闻闻不由得感觉到头痛。他叹了口气，浅浅的气音在黑暗中扩出了回音，被脚下盛开的涟漪带着，一路往边际袭去。

正如孙闻闻预料的那般。在第四十六分钟的时候，面前的光前忽然变得刺眼起来。

光照范围从腰部上涨到了膝盖，光球的存在感也变弱了。

又走了一会儿，在隐隐能看见白光照耀边缘的时候，孙闻闻放慢了步子，一举一动都警惕了起来。

若按照梦中那般，每次到这里他都是一个‘自由落体’。梦中没有痛觉、不会受伤，现实中可不行，再摔一次，危险性太大了。

然而，直到孙闻闻的身体被光线笼罩，他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离远的时候觉得光线是从一个小孔中来的，可等着真正走进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刚好能容纳一人经过的圆弧洞口。

白光正是从那边照过来的。

孙闻闻站在白光里，在脑海中又回顾了一遍接下来的梦境，才迈步走进了光中。

骤然从黑暗中出现，担心遇到危险，他甚至没有闭眼，任由一双眼睛被灼烈的光线此刺激到发红。

然而等光线尽数散去，出现在孙闻闻眼前的却是一片荒芜的冰蓝色。

除了冰，还是冰。

走出洞口，率先看到的便是一片横七竖八、张牙舞爪的冰棱，极尽嚣张地拦住了去路。

而在冰棱之后，中一片波澜壮阔的壮丽景象。

两座冰山层层堆叠直入云霄，在中间挤出了一片狭隘的小道。

从冰山上生长出来的尖刺将狭窄小道变成了危险丛生的荆棘路，莽然冲去肯定会被刺成刺猬。

但这里，只有这一条路能走。

思索着，孙闻闻终于踏出了洞口，踩在了冰块上。

下一秒，身后便传来冰块蔓延的嘎啦声。洞口已经被几层冰霜死死封住。

没有退路。

那只能往前走了。

孙闻闻不得不庆幸，他只伤到了一遍胳膊，而且还不是惯用手。

小道虽窄，但勉强也能容一人通过。

历经溪汤村那一场的袭击，长剑内的能源彻底消耗殆尽。孙闻闻想着节省能量，没有给武器充能。好在尽管能源不足，但长剑本身就是一把不错的武器。

等这么一剑、一剑挥出山隙的时候，视野总算空旷了一些。尽管如此，孙闻闻的身上还是被密密麻麻的尖刺划破了几个口子。

虽然不是‘自由落地’，但目的地还是一样的。

走出小道后，他还是来到了那个空旷洞穴。

但这里的洞穴和梦境中比起来要壮阔很多。

头顶是只在教堂出现过的圆弧穹顶，四周的墙壁也被有意打磨过，平整且透亮，中间部位甚至雕刻了细致的欧式纹路。角落摆放着一个个冰雕装饰、家具，他甚至看到了冰雕成的盔甲。

说是洞穴，眼前的场景更像是一个精心打造的冰制城堡。

怎么看，这里都是由人类建造的。

可什么人会在这里造一个冰雕城堡。

鞋跟落在冰面上的声音很清脆，孙闻闻担心有怪物埋伏，心里警惕着，不由得将脚步再放轻些，但这样一来走得也慢。

可直到他走完了大半个建筑，都没有发现半点异常。空气中有股说不上来的清淡味道，介于好闻和不好闻之间，他没有闻到怪物独有的腥味。

这是一个异常干净的建筑，如同它的外表。

‘城堡’总共有八个房间，而从第八个房间走出去，连接着一个蜿蜒盘旋的楼梯。

楼梯同样是用冰块雕刻而成的，往下绕了三个圈。隐隐能瞥见楼梯尽头是一扇大门，门上刻着浮雕装饰，从顶上往下看凸出来厚厚一层。

没有退路，孙闻闻只好跟着往下走。

走到门前，在看见门上花纹的那一刻，‘终于还是来了’的感叹从孙闻闻的心底油然而生。

那扇浮雕大门上雕刻着一朵盛开的花。

花有三瓣，中间生长着巨齿形状的花蕊，令孙闻闻分外眼熟。

——这正是他在梦中看到的、在圆弧上看到了那一朵，一模一样。

危急关头，孙闻闻发现自己竟然还松了一口气。

长剑置于身侧，他平复了一些因一路警惕而紧张的心脏，伸手摸上了门上的浮雕。

然而这时，一声轻笑陡然从身后传来！

“哼！”

孙闻闻瞳孔震荡，大脑和身体同时反应过来，一秒都不带停顿立刻回身攻去。

可突然，一股剧烈的麻意猝不及防地从身体深处涌了上来，是早早潜伏进身体内的‘毒蛇’。

瞬间功夫，所有的气力尽数消散。

扑通一声，孙闻闻迎面摔在了地上。

脚步声响起，一双尖头皮靴停在了跟前。

低哑、含笑，同时带着深深恶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瞧瞧我找到了什么？”

话音未尽，一只手紧紧拽着孙闻闻的头发，直接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头皮撕裂般的痛感令孙闻闻忍不住咬牙，而他也终于看清了来人。

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