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3日早晨十点，捞月潭。

作为熊山风景区东线的特色景点之一，捞月潭附近，人工修建的建筑与自然形成的景观相映成趣。捞月潭的整体形状犹如一轮圆月。如果攀上猴子瀑布眺望，能看到捞月潭清澈的水面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玉盘。有时候，这里还能见到猴子饮水捞月的景色。

捞月潭的面积大约有个几十平米，潭水不深，潭面上修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栈道，栈道中央立着一个圆形的亭子，名为观月亭。亭子位于捞月潭正中央。站在高处看，观月亭就好像玉盘正中央的碧绿玉珠。

韩明亦已经在捞月潭周围转了两圈。

他左手潦草地缠着两层纱布，手心渗出的血迹都蔓延到了手背的纱布上，但他置之不理。

“叶何！叶何！”

最后叫了两声叶何的名字，仍旧无果，韩明亦神色凝重地回到捞月潭的栈道上。

他原地盘腿而坐，取出三枚硬币放在一边，右手迅速地解开了左手上缠的纱布。他看了眼左手掌心的伤口，发现表层已经半凝固，几乎没再流血。

韩明亦深吸了口气，左手用力攥拳又用力将四指张开。果不其然，掌心的伤口被他撑裂了，又开始细细地淌出血来。他看着自己的鲜血顺着掌纹缓慢流下，微微摇头，右手又从腰间抽出了那柄白色的骨刀。

将刀尖往原本的伤口上划拉的时候，韩明亦疼得蹙眉。

伤上加伤，伤口如他所愿，流血的速度加快了不少。血流汩汩，一眨眼就流到了他的袖口处。

韩明亦将小刀收起，流血的左手握住三枚硬币，如同之前那般双手相合，坐地起卦。

三枚硬币亦如之前那般，在极短的时间内不合常理地被韩明亦的鲜血染得十足均匀，字面、花面均如同覆盖着一层赤红的血膜。

这一次起卦，仍有电矢从硬币上窜出，击向韩明亦。

他身上的金光挡下了前四道。最后两道，韩明亦是硬生生咬牙接下的——他在左胸口贴了道符护住心脉，因此中招的是右肩和右侧腹。雷电般的黄矢击穿了两处的身体。除了将周围的皮肤烧焦，竟还如同真正的利箭般，在他右肩和右侧腹上击出两个孔洞。

鲜血从骇人的孔洞中喷出。韩明亦顿时疼得痛哼，左手当即取了两道提前放在旁边的黄符往伤口上一拍。

黄符无声燃烧，燃烧而成的灰烬好似游蛇般往伤口血洞里钻去。

片刻之后，他右肩和右侧腹的伤口便不再流血了。

此时的韩明亦已经疼得脸色发白，冷汗直冒。他左手撑在膝盖上，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凝神去读眼前的卦。

“巽宫，东南。甲辰木，东南。飞神入墓，墓者，库也。东南之库……”

韩明亦取出地图，仔细查看一番，不觉疑惑。

“东南之库，只可能是观月亭啊。可他明明不在这。

“难道……”

韩明亦沉思半晌，默然收好了身前的黄符硬币等一应用品，重新从登山包里取出一卷纱布，撕了一截为自己的左手缠上。

韩明亦站起身，将用过的纱布扔进垃圾桶，深深地望了一眼眼前的清潭，接着朝北方快步前进。

涂成红棕色的金属制立牌指明了他前进的目的地：猴子瀑布。

从捞月潭到猴子瀑布这一段路，本该是东线最热闹的一段路。捞月潭附近摆着卖猴粮、竹杖和纪念品的小摊小铺。来东线的游客常常会在这些摊铺流连一阵。许多游客会买了景区提供的猴粮，而后踏上生态猴区的栈道，一路边走边给猴子们喂食。

可是现在，捞月潭边的小摊空空荡荡，从捞月潭通往猴子瀑布的栈道也空无人烟。韩明亦一路走到了猴子瀑布，竟连一只猴子都没看到。只有几次，他听见身侧树丛里簌簌的声响。但当他扭头看去的时候，却什么也没看见。

韩明亦快步行至猴子瀑布，未作停顿，便按照路牌指示，往更北方的大圣庙走去。

——他之前在叠浪岩附近的蹬道占卜时，卜出叶何在捞月潭，刘善恩在大圣庙。这两处地点都在东线，离他比较近，因此是他首要的两个目的地。

然而，他紧赶慢赶到达捞月潭后却没找到叶何。联想起昨天余矜发给他的视频，韩明亦有了猜测，但他还需要再去大圣庙印证一下自己的判断。

一路上，韩明亦依旧没见到一只山猴。

他有种感觉，在其他人撤出熊山之后，这座山似乎陡然变得沉默了。没有鸟语虫鸣，没有动物踪影，寂静得只剩穿林的风，和自己哒哒的脚步声。

大圣庙是东线最北端的景点，位于猴子瀑布所在的山上，位置有些远。就算韩明亦脚程再快，爬上山，一路疾行到达大圣庙时，也已经将近正午时分了。

韩明亦站在大圣庙前，专注地、从外到内地打量这座寺庙。

三进院落，庙宇堂堂。大圣庙整体为石砌而成，辅以朱红色的屋檐、烫金色的寺牌。屋顶上的翘角画龙雕凤，大门两边青夹石和横眉青石书写“玉封齐天大圣”。

走入正厅内，可以见一尊身披黄金甲、头戴凤翅冠、手持金箍棒的齐天大圣像，威风凛凛地位于大殿中央。这座大圣像约有三人高，气势宏伟、威风八面。神像两侧楹联“齐天佛光普照，大圣造福黎民”。大圣塑像前，贡桌之上，不仅香、花、灯、水、果五供俱全，还另设贡碗呈三牲贡品。贡桌之前则是两块竹编蒲团，规格摆设似与其他寺庙并无二致。

韩明亦进入正殿后，抬目凝望大圣像，片刻后，既没跪拜也没作揖，而是在这殿内转了一圈。

他发现，只有前殿有着一尊大圣像，后殿、偏殿要么是供游人焚香祈福之处，要么是工作人员的居所。大圣庙后门外还有一面与整体寺庙风格不搭的、非常俏皮的留言墙，供游客学齐天大圣留“到此一游”之用。

韩明亦回到前殿，在全寺唯一一座大圣金身面前站定。

他忽地抬手一压自己头顶的鸭舌帽，既而从右侧衣兜中取出一张天地符，掐诀念咒。

顷刻间，黄符自燃，橙红的火光汇聚成一道蕴含了数种色彩、但仿佛又眨眼间归于一色的金光，笔直地射向殿内正中央的大圣像。

一声尖锐刺耳的猴鸣声蓦地响彻大殿。

大圣像身上，骤然发出一圈红光，防护罩般抵挡住了天地符射出的金光。

金光与红光相撞，阵风迭起，飞沙走石。殿内的一应贡品全被吹飞，贡碗香灰吹洒一地，乒乒乓乓，一地狼藉。

两方法力对峙须臾，双双消解。

大殿内四面八方传出高昂的天音：“大胆！何人敢搅本大圣清梦？！”

韩明亦手中又已夹住一道符，目光平静冷声道：“你才是好大的胆子。不知道哪儿来的一只小小猴妖，也敢冒充齐天大圣。”

“荒唐！敢辱本大圣的威名，信不信我立刻叫你魂飞魄散！”

“来啊。”韩明亦不带情绪地笑了一下，“连自己的塑像都快要护不住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叫我魂飞魄散。”

“大胆狂徒——”

又是一声尖锐的猴鸣，分贝之高，仿佛能刺破人耳。

韩明亦却不动如山，手中天地符蓄势待发，随时能与猴妖一决高下。

猴鸣戛然而止。

“怎么，不动手了？”韩明亦冷声道，“你也知道以你现在的法力，护个塑像都勉强，没办法更多地影响现实世界吧？”

“本大圣不动手是因为——本大圣是斗战胜佛！慈悲为怀的斗战胜佛！”

“你要不要好好听听你自己在说些什么。”韩明亦身形未动，掐符的姿势亦没有丝毫松懈，语气却饱含着十足的蔑视，“全寺只有一尊成佛前的美猴王像，也敢称自己是斗战胜佛？”

“一尊佛像业已足够，本大圣……本大圣不是挥霍无度之辈！”

“是吗，那你这桌上为何不仅五供俱全，还堂而皇之地摆着三牲供肉？想必你肯定不知道，祭拜大圣是有讲究的——所有贡品必须全素，这不光因为大圣是石猴出身，还因为祂已得道成佛。”

“这……这是寺僧不懂规矩，擅自供上……”

“别嘴硬了小猴妖。我都替你难堪。”韩明亦冷笑道，“偷佛号，偷贡品，偷香火——你猜，如果山外佛土那位真正的大圣知道了你的行径，祂会怎么处置你这个冒牌货？”

“你、你胡说什么——”

“懒得跟你拐弯抹角了。这样吧，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将异境中的所有人交还给我，在我们离开熊山之前不再作妖。要么，我把这座庙毁了，断了你唯一的香火来源，再给山外的大圣报个信。”

“闭嘴！本大圣……大圣我……”

那天音竟一下子弱了好几分，甚至带上了些嗫嚅的意味。

“我……我只是吃点香火，从未伤过人性命！”

“骗子。”韩明亦目色森然，“你杀死了邹凯。”

“不是我！”声音惶恐，“是那只熊妖！”

“熊妖？”

“是的，熊妖！是它吃了邹凯！”声音忙不迭地答道，“邹凯进入异境之后满山乱跑跟它撞上了，就被它吃掉了！”

“可拉邹凯，还有叶何、李心琦、刘善恩他们入异境的，是你。”

“我只是想跟人玩玩而已！你没看前几个进入异境的人，最后都毫发无伤地离开了吗？”

“毫发无伤？”韩明亦重复道，声音中带着愠怒，“8月2号失踪的游客，被发现的时候身上有外伤，还出现了失忆的症状，想不起来自己在走失的两天里遭遇到了什么。8月6号失踪的巡山员，被找到的时候，身上也有外伤，甚至伤重到陷入了昏迷。你管这叫‘毫发无伤’？”

“他们身上的伤都是那头熊干的！与我无关啊！”尖锐的声音听上去竟有几分委屈和冤枉，“我根本没有伤害他们！”

“既然这样，那你就立刻让叶何、李心琦和刘善恩回到现实世界。”

大圣庙的天音沉默了。

“做不到？行——”韩明亦指尖夹着天地符，就要指向殿内金身塑像。

“别！不要！请您高抬贵手！”声音的语气瞬间变得低声下气，“不是我不想放他们回来，是……一旦进入了我的异境，需要遵守规则，才能安全回来。”

“遵守规则？什么规则？”

“《熊山风景区游客守则》。你提到的那三个人，每个人身上都有我写给他们的《游客守则》。只要他们按照规则行动，就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