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列完已知条件，是时候解方程了。

至于要求解的问题，暂定为：是否应该相信《熊山风景区游客守则》？若是，相信哪个版本的守则？若否，说明原因并决定接下来应该采取的行动方案。

叶何思索片刻，写下了第一个结论：

（11）V1为进入熊山之前的原始版本 -> 进入熊山前，还未遭遇“异” -> V1可信

以V1为基准进行分析。首先，从同异数目上看，V2有五条规则与V1不同，分别为第一、五、六、八、十条。

V3则除了第一、第五条之外，其他八条规则都与V1不同。

其次，从矛盾程度上看，V3与V1的矛盾程度更深。

V3的第二、三、四、七、八、九条，内容包括能否乱扔垃圾、能否乱涂乱画、能否攀折花果、能否进行水上活动、是否沿路牌行走、能否在景区留宿，这六条内容，V3都是和V1背道而驰的。

而V2的五条与V1不同的规则，看上去则更像是一种强调或是补充说明——其中三条补充了不能进入东线，一条强调远离猴子。

这两个方面都是既定事实。叶何凝眸片刻，写道：

（12）V2与V3相比，V3与V1的区别矛盾更大

（10.3）+（10.4）+（11）+（12）=>（13）V3不可信

V3不可信，这个结论几乎是顺理成章的。只有一点——如果彼时引起护身符发烫的不是红马甲，而是叶何正在走向的清风亭，或是别的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那“（13）”这条结论就出问题了。但相比之下，叶何还是认为，红马甲怀揣恶意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叶何也思考过，自己单凭红马甲一条就推翻V3所有守则是否有些以偏概全，毕竟也存在着“《游客守则》上的一部分规则可信，另一部分规则不可信”的可能性。但这种情况，变数实在是太大了，叶何得冒着生命危险去测试破坏规则的后果。测试十次以上，才能得出靠谱的结论。代价太大，难以实现。因此，他暂时摒弃了这种想法。

现在，姑且得出了“V3不可信”的结论，那么V2呢？

叶何翻来覆去地查看着所有规则和已知条件，在脑海里盘了好几种可能性，最终认为，V2是否可信，现在还无法判断。因为他既没遇到过穿黄色马甲的人，又没遇到过猴子，无从得知它们是否也能如红马甲那般引起护身符发烫。

既然前置条件不够，那就暂时搁置。等收集到足够多的样本，再来解决这个问题。

关掉备忘录，手机时间显示已经十一点半了。

叶何收起手机，打开背包，取出水瓶喝了两口，又拆了一块压缩饼干，和着水吞下。

压缩饼干还是很顶饱的。叶何早上五点起床，爬了几个小时山，刚刚又冥思苦想了许久，早就饿了，现在一块饼干吃下去就有饱腹感了。

叶何饼干带得够多，手机调成了超级省电模式，待机个两天不成问题，如果没电了还有充电宝续命。他估算了一下，自己身上带的东西足够他撑个三天左右。假如没有别的危险，到弹尽粮绝也还有很长时间。

吃完午饭，叶何在原地靠着树闭眼小憩了一会儿。他没敢真的睡，只是原地不动，恢复精神。

短暂的休息过后，叶何站起身，拍拍衣服，朝登山道走去。

他要回到蹬道，继续朝南走，看看“↓南门”路牌指示的方向，究竟通往哪里。

……

王达飞坐在熊山风景区游客中心的铁制长凳上，神情有些恍惚地望着窗外穿橙色马甲的搜救队队员们来回忙碌。

三个多小时前，韩明亦不仅要求所有搜救队队员尽数离开东线，还说需要立刻遣散目前在熊山风景区西线、中线游览的游客和所有工作人员。因此，搜救队离开东线后，才会汇合又折返，在邢锋的组织下，从南门进入，完成遣散工作。

彼时韩明亦一道符纸在手上凭空自燃后突然浑身放光，吓了在场所有活人一跳。他用违反常识的现象、匪夷所思的说辞，让在场其他人几十年建立的唯物主义三观统统破碎。

“熊山风景区的失踪案事关鬼神——不是装神弄鬼，是真正的怪力乱神。

“请问在场各位，你们有人跟鬼神打过交道吗？”

大家面面相觑。跟鬼神打过交道，要真有这种猛人，还能在这？

可是，看了韩明亦身上发光的样子，谁还能不信真的有“怪力乱神”呢？

就算是邢锋，也不得不在震惊到无言以对之后，沉着脸答应了韩明亦的所有要求。王达飞还记得当时邢队长脸上那种，被震撼到失语后又强撑起来的脸色，跟混合蔬果汁一样，颜色跟味道都复杂得难以辨明。

韩明亦倒是很给邢锋面子，所有的要求都用恳求的语气，好言好语地道出。但王达飞注意到，搜救队伍里的张泳神色似乎有些严峻和紧绷。他拉着韩明亦去旁边说了好一阵悄悄话，结果归队之后脸色更难看了。

王达飞猜不出是为什么，也没那个心情去猜。他能在短时间内消化完“世界上真的有鬼”这件事，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三个多小时过去，搜救队成员们已经履行完使命，将西线、中线的游客都带出了景区。今天是周二，遣散游客的通知又是在早晨九点刚过下达的，所以需要遣散的游客和工作人员的数量并不算多。搜救队只用了一个上午，就清空了景区。

任务完成了，熊山风景区南门附近，除了一队A组外的其他搜救队员，皆已乘坐景区大巴离去。整个景区只剩下邢锋带领的A组四人外加张泳。他们都回到了熊山风景区游客中心，和王达飞一起呆着。据说要等专车来，把他们都接到市警局。

张泳已经提前跟他们说过了保密协议的事情。王达飞猜，他们可能是要被一车拉到警局，把协议都签了。

等车时，游客中心里一团死寂。没人说话，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好看，有疲惫，有呆滞，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疑虑和茫然。

王达飞受不了这么压抑的气氛，拿上手机独自出门，在游客中心的玻璃门前站了一会儿。

他眺望着不远处那座巍峨而寂静的高山，心中各种情绪纷乱如麻。

他担心李心琦，担心叶何，也担心遣散搜救队、孤身留在山里的韩明亦。

他很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够帮到被困囹圄的友人和挚爱。

他第一次对自己生活的世界感到了陌生和怀疑。

鬼神，鬼神……

灵异事件……

灵异……异闻？

「异闻馆」？

王达飞一怔，既而恍然大悟。

原来「异闻馆」是真的“异闻馆”，【异闻分享】也是真的分享“异闻”。

王达飞忙掏出手机，点开「异闻馆」论坛网页，进入异闻版块，看见标题为“求助！！！有人知道江渐省云锦市熊山风景区游客失踪的细节吗？？”的帖子仍然占据着异闻版块的唯一席位。

他点进帖子，第一次从头到尾无比认真地阅读起来。

与此同时，游客中心内，邢锋正站在角落接电话，他蹙眉问道：“什么？衣服？”

坐在一旁长凳上的张泳抬头，望向邢锋。后者缄默许久，似乎是在听电话那边说明情况。

“……我知道了。我看看。”

邢锋挂断电话，将手机屏幕移得稍远，左手平举着手机，右手用食指戳了几下屏幕。他越看手机屏幕，眉头皱得越厉害。张泳见状，下意识站起身，可刚往邢锋那儿走了两步，却又猛地顿住。

邢锋抬眼，朝他招了下手。

张泳立刻大步走过去。他走到角落，走到邢锋身边，才低声开口问道：“师父，出什么事了？”

邢锋直接将亮着屏幕的智能手机递给了他：“你看。”

张泳接过手机一看，是一张图片，树林里，灌木杂草中，挂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有蓝色T恤、牛仔裤、遮阳帽，好像还有条男士内裤。张泳划了几下屏幕，看到的都是不同角度拍的这堆衣服的照片。

“这是？”张泳问了一句，忽然睁大双眼，难以置信道，“不会是……”

“嗯，8月9号失踪的那个邹凯，失踪当天穿的就是这身衣服。”

张泳和身边的邢锋一样，双眉深深地蹙起，“这是在哪发现的？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天上午10点半，西线栈道附近，二队C组疏散游客的时候发现的。”

“西线？可我记得……”

“没错。邹凯失踪那天走的是东线。”邢锋沉声道，“从9号到今天，东线一直有搜救队在找他。中线、西线也没停运过。熊山那么多游客、工作人员来来往往，他如果从东边走到了西边，不可能没人发现。”

张泳深呼吸，“是啊，这不合常理。”

“你再看看照片，还能发现什么。”

张泳凝眸细看，半晌后摇摇头：“这个地儿很正常，草丛没有踩踏痕迹，周围也没有明显的搏斗痕迹，连树叶都没掉几片，所有衣服也都是完好的。单看照片，好像没什么线索了。可能得去实地……”

邢锋蹙眉打断道：“教你的东西，这么快就还我了？”

“啊？——唉哟。”张泳揉揉被邢锋招呼了一下的额头，低低地叫了一声。

“最不正常的地方就是太正常了。”邢锋道。

“哦！”张泳瞬间明悟，“您是说，照片里的地点完全没有人或动物的活动痕迹，所以衣服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那里，是非常奇怪的。”

“嗯。”邢锋颔首。

张泳陷入思索。半晌后，他诚实地说道：“师父，我想不出除了怪力乱神之外的其他解释。”

邢锋蹙眉：“你别老想着韩明亦那一套神神叨叨的东西。”

“但那些确实是……”

“如果天底下的事情都是鬼神作祟，那我们警察岂不都可以回家歇着了。”邢锋摇摇头，长声叹道，“就算那些东西真实存在，你也不能对他那种非人的能力产生依赖心。”

张泳一怔。他已经很久没听到邢锋这般谆谆教诲的口吻了。

“人定胜天，多少年都是这么过来的。”邢锋缓声道，“鬼也好神也罢，不信那些，难道就活不了了吗？”

张泳双眼中仿佛难以言喻的波光闪过。他重重地颔首，认真道：“我明白了，师父。”

邢锋点头，抬手拍了拍张泳的肩膀，沉吟片刻，说道：“你把这些照片发给韩明亦。”

张泳应道：“是。”

“还有，跟那小子说一声——”邢锋顿了顿，道，“小心点。现在山里没人能帮他了。”

张泳愣了一下，急忙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