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
香槟一边哭得期期艾艾,一边伸手去抓黑泽阵的袖口。
还不忘仰着头找了一个最好看的角度对着他,企图像之前不知道多少次一样,发挥自己的种族优势蒙混过关。
香槟当然知道自己很好看——“塞壬的美丽”就像“人类的智慧”一样,毋庸置疑。
对于塞壬而言,“美貌”和“歌喉”是祂们赖以生存的利爪和牙齿,狡猾的特性更是海妖俘获人类的不二法门。
于是,曾经千百次屡试不爽的把戏再次被摆在戏台上:“对……对不起……我……我再也……不敢了……”
但是黑泽阵不吃祂这一套。
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敏锐的猎手就已经侦破了香槟骨子里的劣根性:
我的塞壬会像深夜涨潮般到来,带着腥咸的海风,伴着空灵的鲸鸣,像是海水一般,温顺又无孔不入,将我每一寸的皮肤都拥入怀中。
然后在第二天的清晨离去,徒留被丢下的行人帐然若失,分不清是绮丽的梦境,还是大海的蛊惑。
远处的海水潮起潮落,若即若离。
如若期许大海的拥抱,就得向着海水深处走去……
贪得无厌,野心磅礴。
于是把戏屡试不爽,故事从未停歇。
——祂说“再也不敢了”,而不是“我知道错了”。
黑泽阵腿长手长,推住香槟的身体,就能叫祂再也没有办法前进哪怕是一步:“不许哭——再哭现在就不要你了,让你自己关在隔壁。”
小孩闷闷地应了一声,眼泪说收就收,然后把脸上的泪水认真擦干净。
这样不就更是说明,之前掉眼泪都是装的了吗?
黑泽阵大概能理解祂的想法:
哭泣比真心更有力量,泪水比事实更能折服人心。
——谁教祂的?
黑泽阵感觉有种隐隐约约的胃疼:我真是疯了。
死死盯着那双婆娑的泪眼的时候,竟然会期待在其中找到些许真情实意的恍然和无措。
“……你用这种把戏,弄死多少人了?”
香槟掰着手指数了数,没感觉这个数字怎么样,所以也没有必要隐瞒,如实报了出来:
“十一个?”
像是利口酒那样没弄死的不算。
很简单啊。
第一次对利口酒一家下手的时候,香槟就摸索出来阿莲的底线在哪里了,之后更是总结出来了怎么和他相处的办法——从什么角度,用什么特定的方式刺激他,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阿莲是不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接受失去香槟的,所以只要坐稳自己“受害者”的身份,就可以每一次都能在这场博弈中占据不败之地。
黑泽阵冷嗤一声,不知道是为香槟的“天赋异禀”,还是为自己妄想驯化一支从未被人类社会成功教化的种族。
而这个种族已然在公众面前宣布灭绝五百年了。
但是他也才十四岁,远远没能达到张口就能教育别人的地步,只能一句句斟酌着说:“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这样?”你手上的人命比我多得多得多,没有资格讲我。
“谁告诉你这样——谁教你的?”
香槟看起来有点不服气:“就是应该这样的。”
“就是应该你害别人,不许别人害你?”
这是污蔑!香槟表示阿阵是个独裁的暴君:“不是!当然也可以害我——但是我更聪明,所以我成功了,傻瓜,呸呸呸。”
黑泽阵听明白了。
按照香槟的道理,大家都坏,所以也别虚伪地讲什么礼义廉耻,装什么好人。
更贪婪,更狡猾,更强大的活下来,剩下的就活该被淘汰。
祂对别人和对自己都是一视同仁的残忍,所以也说不上是好是坏,大家都是野兽,丛林法则,仅此而已。
“你这是社会达尔文主义。”
香槟茫然地眨眨眼睛。
好吧,小鬼不懂什么叫“社会达尔文主义”。
没人教过祂这种东西,所以黑泽阵只能一点一点掰碎了给祂讲,就像是之前给组里的蠢货们拆解行动安排:
“你觉得,之所以你可以害别人,而不是被害,是因为你更强大,所以只有强大的个体占据话语权,弱者就应该被吃掉,是不是?”
香槟歪着脑袋听,想了想,半晌,点点头。
感觉差不多是这样没错。
于是黑泽阵继续循循善诱:“那我能打得过你,是不是说明我在你面前更有话语权——所以我想不要你就可以不要你?”
香槟被绕进去,一下子急了,耳羽又膨起来:“不对?!”
“哪里不对?”
黑泽阵很有耐心地看着祂,等祂自己掰扯清楚:
是“香槟自己认为,强者拥有话语权”不对?
还是“黑泽阵打得过香槟”不对?
又或者是“黑泽阵不要香槟”了所以不对?
香槟嚅嗫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遂决定开辟新的赛道:“你不能说我——你比我杀掉的人要多的多,没有资格教育我。”
“所以我也像你一样,会找完全没有干系的人下手,顺便还要精神上虐待他们?”
黑泽阵才不被祂的狡辩打搅思路,并且拒绝香槟将所有人都拉下水,然后一棍子打死的行为:“我有故意虐待别人?精神恐吓?情绪虐待?滥杀无辜?”
杀生不虐生。
香槟感觉自己有点没理了,但是也不想承认,低头搅着自己的衣服:
“……我也没有。”
哦,“没有”啊。
“到目前为止,你扣过几个人的眼睛?”
黑泽阵拿出审讯的架势,香槟开始窘迫地又有点想哭了:“……一个,就一个——他先抓我的……”
*
香槟刚刚被抓到组织的时候,被关在一个巨大的秘银鸟笼子里面,笼子挂在半空中,离地面一米多高,任何一个身高正常的成年人都可以很轻易的将手臂伸进去抓祂。
刚到新环境,惊魂未定的小孩努力将自己缩成最小最小的一团,窝在鸟笼的正中央,平等的距离所有铁丝最远。
“这就是那个,da·Marino家的小畜生?”
朗姆带着自己的那一对龅牙,丑的堪称处心积虑的脸上透漏出些许古怪的神色,开始围着笼子打转。
da·Marino这个姓氏属于一个历史悠久到不知道具体留存了多久的巫师家族,所掌握的财产还是势力都不容小觑。
朗姆死死盯着笼子里的那双翅膀和尾巴:
不愧是da·Marino,有钱又变态,才搞出来这种小杂种。
一想想这个姓氏所代表的巨额财产,后面可能坠着的,比自己命还长的一串零,匹斯克就控制不住面色潮红,神色激动地凑上前去:
“您是怎么把祂弄到手的?!”
比组织体量只大不小的巫师家族里面,弄到了祂们的继承人……
——感觉自己还能为组织尽心竭力二十年!
猩红眼的男人隔着屏幕,很是满意地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老克里斯蒂安死了,他愚蠢的又贪婪的阿尔弗雷德,这孩子的亲叔叔,把财产第一顺位继承人卖给了组织——以1000美元的价格。”
作为老派的巫师,家产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某个没有魔力的家伙染指——即使他是上任家主的亲弟弟,下任继承者的亲叔叔。
原来是吃里爬外啊。
匹斯克不屑的撇撇嘴。
做到他们这个位置,组织的利益就是自己的利益,一荣俱荣,一毁俱毁。
对于他们这种体量的庞然大物来讲,是没有办法从外界粉碎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内部的腐朽和溃烂才是夺命的快刀。
da·Marino也不例外。
敢做出这种事情来,最好能守得住……
——连这种事情都拎不清,怎么可能呢?
匹斯克一想到接下来还有机会,能在另一个庞然大物身上狠狠地撕下几块肉来,甚至斩断一条手臂,之前为了清理掉这孩子的父母,损失掉的整个魔法组和大半行动组也是完全“物超所值”的投资罢了。
“就叫‘香槟’怎么样?”
胜利之酒的香槟。
隔着一层屏幕,也能感受到男人对这个孩子由内而外的满意,毕竟谁会不喜欢钱呢?
朗姆对BOSS想要赋予什么代号没有意见,反而是对这种名为“炫耀”,实为“敲打”的行径提起了120分的警惕:
本以为BOSS这个岁数,中间又失去音讯了这么久,早该撑不住了才是,没想到……
da·Marino还真是麻烦。
——看来之前的行动要缓缓了。
朗姆是个急性子,眼见着最后一个在场的“当事人”,被BOSS问话都没有反应,遂将手臂努力伸进笼子里,指尖捏住了祂的翅膀,手像铁钩似的,将缩成一小团的孩子往笼子边缘拖。
这个笼子的半径大概有成年人的手臂长,所以用力的时候,整个身体就要尽力的贴近笼子壁,才能有更多的富裕,好抓住祂的身体。
小孩努力挣扎,哪里拗地过成年人的力气,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硬拖到笼子边缘,和朗姆那张因为用力狰狞着的脸面面相觑。
朗姆看见这张脸的第一反应是:表情平静,比祂那个既不中看也不中用叔叔强不少。
但是下一瞬间,朗姆就点评不起来了:小孩扬起嘴角,对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反手将手臂探出笼子,毫不犹豫地袭向他的眼睛!
新鲜剖出的眼球弹性十足,被丢在失主的脸上,再掉在地上,弹了弹,滚到一边。
另一只完好的眼睛,清明的看到祂脸上毫不掩饰的讥讽:
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