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岛顾名思义,是位于台湾北部海域上的一座小岛,地处偏僻且山地多平原少。困于地形,岛上的眷村村民只能以捕鱼为生。
小麦色皮肤的中年女人戴着草帽撑着杆从海边划到岸上,岸边巡查的男人看见渔船上的女人笑着打了个招呼:“阿郝,早上捕了多少条鱼啊!”
被叫做阿郝的女人没回复男人的话,只面色凝重的站在渔船内,男人有些奇怪:“阿郝你怎么了,叫你你怎么不——”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了被渔网包裹住的两个不知死活的人,他发出了尖锐爆鸣:“阿郝啊,你你你...你怎么网上了两个人啊!!这是死的还是活的啊!!不会是尸体吧!!”
“是活人。”阿郝伸出手探了探那两个人的鼻息,凝重的脸色这才放松了下来:“老刘你帮帮忙,把这两个人抬回村里给小吴看看。”
“可是这两个人哪来的啊,这边这个穿的....不会是偷渡客吧?”老刘头皮发麻,生怕给村子里惹上麻烦:“我可是要竞选下一任村长了,这关键节点万一要是村里——”
“哎呦侬真是个赤佬,勿管是不是偷渡客,阿拉总不能把人丢回海里吧。”阿郝暼了他一眼,忍不住用家乡话骂他:“侬看看伊拉还只是两个小孩,就算要竞选村长侬也勿缺西好伐。”
“可这...”
“侬个囡宁勿要啰囌,快点好伐。”
“好了好了我帮就是了。”
.....
阿伦在和郝婆婆和解之后的第二天就去警局自首了。
他犯的是入室盗窃罪,但鉴于主动自首且认错态度良好,法院应该会对他从宽处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出来。
离开孤山岛之前,时葵从身上掏出了一张银行卡递给了村长。
“村长,这张提款卡的密码是527527,里面有一百五十万。这笔钱拿去还郝家的高利贷和赔偿村子里因为阿伦的事情造成损失的村民应该是足够的。”
“这这这...小姑娘这笔钱我不能收!!”村长被这笔钱打蒙了,他连忙摆手推拒:“你们已经帮了阿郝很多了,高利贷和村民的事情我会去想办法,这不能再让你破费了。”
“没关系,这钱不算是我的。”时葵垂眸看向手上的银行卡:“这钱是一个缺德又爱财的神经病给我的,我没有兴趣花这笔钱,所以与其放在银行里吃灰倒不如拿出来帮郝阿嬷。她比我更需要这笔钱。”
时葵把银行卡塞到村长的手里,语气带着些不容置喙的味道:“拿着。”
“这...好吧。”面对时葵的坚持,村长只好把提款卡收下,他感叹道:“阿郝能够遇见你们两个年轻人真是她的幸运,如果不是知道阿郝她只剩下阿伦这么一个孙子,我差点都要以为你们两个真是她的女儿和女婿了。”
时葵闻言抿了抿唇,她没有多言,只是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
汪大东站在郝婆婆的旁边,靠在房屋门口的木柱上。而阿伦离开后郝婆婆就一直坐在躺椅上,魂不守舍的目视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葵走上前,蹲下来平视郝婆婆:“郝阿嬷,你...”
“阿伦走了。”郝婆婆看着她:“你也要离开了,对吗?”
时葵不想骗她:“.....嗯。”
“你好不容易回来结果就碰到这种事。”郝婆婆无奈的笑了笑,她伸出手触碰时葵的脸颊:“都忘了问你了,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
“.....还好。”
她反问道:“真的吗?”
时葵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低下头来没有说话。
“还说阿伦说的那么头头是道呢,现在看来你也一样。你也应该学着好好保重自己才对,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想想关心你的人,不要死扛着那些本不该属于你的负担。”
她对上时葵的眼睛,老人的目光似乎是透过她看向回忆中的那个人,又好像是独独看着她,她像每一个盼望游子归乡的长辈一样语重心长的叮嘱着。
“多笑笑嘛,我们好不容易再见面结果到现在你还没笑过一次。你以前明明那么喜欢笑的。”
沉默良久,时葵提起两边的嘴角,脸上扯出了一个笑容。
这个表情好像被她丢掉太久,嘴角提起来的时候还有种假笑的僵硬感,就连时葵自己也一阵恍惚。
“哎呀!笑的难看死了!”郝婆婆嘴上吐槽着却也跟着笑了:“不过你看,小姑娘家家的这样笑起来比之前半死不活的样子精神多了好伐!”
她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汪大东,汪大东会意,也走上前来蹲在郝婆婆面前。
“我也要拜托你多照顾我们家囡囡。她这个人呢主意多可又倔又容易钻牛角尖,需要有个人在旁边拉她出去。最好呢让她多笑笑,不要像现在这样板着个脸,才二十岁的小姑娘天天板着个脸会老得快的。”
“阿母,你放心啦。”汪大东的语气异常郑重:“我会照顾好她的,我也会努力让她每天多笑笑,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好,真好。”郝婆婆露出欣慰的笑容,她拉着他们的双手合并在一起:“那你们下次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个可爱的外孙女,女儿长得像爸爸,要是长得跟小时一样,一定会很好看。”
这话就有点难接了,时葵斟酌着开口:“.....郝阿嬷,我们...”
“阿母你放心好了,我们会努力做人的。”还没等时葵开口,汪大东就接过了郝婆婆的话头。
时葵震惊地看了汪大东一眼,汪大东也扭头看她,耸耸肩,对着她吐了吐舌头。
时葵头上冒出来了无数个十字。
“太好了,我要抱外孙咯。”郝婆婆欣喜若狂。
时葵眯着眼,迎面就给汪大东来了一掌,他下意识往后仰结果被门槛绊到摔了个大马趴,时葵面无表情的吐了个舌头。
汪大东扒着门槛爬起来,头上也冒出来了无数个十字。
时葵拔腿就跑。
“我的金孙应该要叫什么名字呢,哎呀我得找人算一算八字看一看哪个字比较吉利的啦。”
“时葵!别跑!”
汪大东和时葵展开了追逐战。
——
最早的一班轮渡在早上八点,伴随着发动机的嗡鸣声,时葵和汪大东终于离开了孤山岛。
时葵换回了芭乐高中的校服,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她半靠在栏杆上,凝视着岸上送行的郝婆婆和村长。
汪大东打了个哈欠,坐在时葵身侧的位置:“一定是来到十年后,老天爷误会我是二十八岁才会那么累的。”
“明明是因为一晚上没睡。”时葵暼了汪大东一眼:“而且你正常不是十点钟就要上床睡觉吗?”
这点看起来汪大东确实像二十八岁,毕竟这个年代也少见像他这么作息健康的高中生。
“也对啦,谁能想到半夜出现的小偷会是郝婆婆的孙子。这简直跟那种八点半乡土剧的剧情一样诶。”汪大东下意识拍手结果拍到手上的伤口痛的嗷了一声。
时葵扭头过去,就看见汪大东被纱布包住的右手,是昨天晚上为了救她抓匕首被划伤的那只手。
“.....你还好吧?”
汪大东把手往后藏了藏:“还好啦,这点伤对我史上最强高中生而言根本就是小虾米。”
时葵盯着汪大东的手,这家伙左手伤完伤右手还说是小虾米。之前还好意思说她不把身体当回事。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像这样的笨蛋。
“不过...”汪大东看了一眼岸边的身影,有些犹豫的开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以前究竟认不认识郝婆婆了吗?”
空气忽然寂静了下来。
“算是认识吧。”半响,时葵才开口。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时候有段时间会和...会来孤山岛住。”
“所以你是那个时候认识郝婆婆的?”
“...不过我很久没回来过了,我也没想到郝阿嬷还会....”时葵的声音越来越小。
“还会什么?”汪大东眨眨眼。
时葵不想说了:“你不是困了吗?困就早点睡。”
“你话说一半我怎么可能还睡得着啊!”
“你烦不烦啊,两眼一闭就睡了啊。”
海浪冲击着礁石,游轮发动机的声音逐渐远去,穿着玫红色背心的老人望着那艘船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也不知道那个年轻人会不会对我家囡囡好。”
“年轻人?”村长看了眼船又看了眼郝婆婆,露出无奈的神色:“阿郝啊,你真的应该去看医生的,你的老年痴呆真的是越来越严重了。”
“你才糊涂,我可从来都没有糊涂过。”郝婆婆暼了他一眼,摆摆手:“我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可她又不是——”村长欲言又止。
“你是想说她不是我的女儿对吧?”
村长一怔。
“我知道。”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无数的过往,往日混沌的大脑在此刻格外清醒:“她不是我的女儿,我们之间也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我的女儿早就已经回不来了。”
海风的味道弥漫在鼻尖,她恍惚间似乎回到了那个看似平常的清晨。
她们相遇时是这样的清晨,离别时也是这样的一个清晨。
【“郝阿嬷,等下次放暑假之后我们再来看你!!”】
小女孩站在船头蹦蹦跳跳的招手,脸上的笑容就像是夏日的骄阳。
她的身侧站着一个熟悉的影子。
不知道是时间的流逝还是因为老年痴呆所导致的自然遗忘。无论她如何回忆,那段画面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短短十年,物是人非。
“再见了,囡囡。”
时葵似有所感地转过头。
船已经开得有些远了,但郝婆婆依旧站在码头,似乎是看见时葵回头,年迈的老人又笑着挥了挥手。
时葵依旧看着那个方向,一直到郝婆婆的身影随着距离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怎么了?”汪大东回头看。
“.....再见,郝阿嬷。”
她遥望着她,说出了那句时隔十年的告别。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