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山间的冷风刮在脸上一阵刺痛，浑身都是冰凉的，如坠冰窟，安程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也不顾身后正在呼喊的杨子溪。

“安程！你等等我——”

眼看前面的安程越走越远，杨子溪暗骂一声，加快速度追上去挡在他面前，没有一丝停顿：“你别轻举妄动，顾桑他——”

安程突然冷冷地朝她瞥过来一眼，却一言不发，只顾着赶路。

他还要回去，没时间在这理她。

杨子溪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拳头，又很快松开继续跟上他，语气充满歉意：“安程我知道你在怪我，但现在真的不能回去，他们就等着你呢……”

话音未落，安程停下脚步，看向她，神色冷淡又有些厌恶，“离我远点。”

“……”

“我都是为了你好！”杨子溪开口。

眼看安程不为所动，杨子溪干脆道：“顾桑已经死了，你回去也没有用。”

安程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他脑子根本没有想太多，只知道要回去，一定要回去，顺着一条路就直直往前走，没有丝毫的停顿。

等再次回到那个小镇，刚好是烈日冉冉升起的午后。

昨天发生的事情仿佛只是一场梦，第二天醒来，人们又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小摊前的吆喝，互相谈笑风生的旅客……

衬托着昨天的一场荒诞喜剧。

安程走进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有多余的反应，他们习以为常，目不斜视。

安程直奔镇长家的方向，推开那扇装潢精致的大门，里面的人正在品着下午茶，谈天说笑，好不愉快闲暇。

就见安程面无表情地上前，拽住萧楠的领子，然后拔出锋利的刀捅了他一刀。

“……”

“啊！”旁边是姚书雅惊惧的大叫，被扯开的安程，以及在面前轰然炸开的鲜血与谩骂，全都像是幻影一般造就了这一切。

安程莫名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沾满血液的手指动了动。

他想起什么般下意识抬眸，和萧楠那双冷淡不为所动的眼睛对上。

——里面清晰地映照着他此时慌乱的动作。

萧楠突然朝他笑了笑。

安程握紧了那把刀，再次走上前，姚书雅还挡在萧楠面前，冲他破口大骂着什么，他没听清，只是毫不犹豫地往下刺去——

一下又一下。

他想杀的是姚书雅。

萧楠像是才反应过来，一向冷静的面目变了一瞬，但很快安程就被人拉开。

他也并没有反抗，只是任由对方将他拉走，身后的追赶和骂声渐渐远去。

随后消散在风中。

人影停下，回过头，是杨子溪，只见她气喘吁吁冲他大喊道：“你不要命了！都说了顾桑已经死了，他不在那里……”

安程没有半点情绪地盯着她。

很快杨子溪又补充：“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这是我的错吗，要不是你们当时不肯听我的快点走，也不会……”

安程一动不动，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杨子溪也无法，只好道：“我知道他们把他葬在哪里……”

前面的身影静止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一样，但杨子溪还没来得及欣喜，下一秒就见安程掠至身前，紧紧掐住她的脖子抵在坚硬的树干上。

他的脸上还有着刚才沾染上的点点血迹，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手上青筋暴起。

杨子溪瞬间睁大眼，不停地挣扎着，挥打对方的手臂。

“……放开我！”

安程眼眸漆黑无光，像漩涡一般把她渗入其中，无法挣脱。

“……”他低头靠近她，声音很低，“我真想杀了你。”

“……”

“有病！”杨子溪咬牙。

半响，安程还是将她松开，像垃圾一样厌恶地扔在一边，任由杨子溪狼狈地跪坐在地上，咳个不停。

没人看见，杨子溪眼中闪过一丝暗色，却转瞬即逝。

“顾桑的……”安程停顿了下才说出那个字，“墓，在哪里，带我去。”

说完他闭了闭眼，仿佛在掩饰什么悲痛一般。

杨子溪缓了缓从地上起来，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安静地走了一段路。

许是觉得气氛太过沉重和沉默，杨子溪突然开口：“你不想知道我在镇长就看见什么了吗？还有我为什么变成了镇长的女儿。”

后面的话越说越小声，她又抬头看了看安程，安程没应声，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出声时，安程淡淡道：“说吧。”

杨子溪松了口气，清了清嗓子然后道：“事情是这样的……”

前天晚上，安程走后杨子溪独自一人上到屋子的二楼，却被打晕后不久，刚醒来就看见面前一张放大的脸。

她吓了一跳，没忍住叫了一声，那句“你是谁”还没说出口，对方却先她一步哭了出来，边哭还边紧紧地抱住她：

“子溪！我的子溪，你终于肯回家了……”

杨子溪当时一脸懵，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对方这么伤心也没好意思打扰，只用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你是谁啊？”

一听这话，对方倒是不哭了，反而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子溪，我是母亲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母亲?杨子溪更懵了，她不是个孤儿吗，哪里来的母亲?还有，她怎么知道我叫子溪?

对方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顿时哭得更大声了：“都怪我，当时就不该让你一个人出去，现在连母亲我都不认识了，我是你的母亲啊子溪……”

可我确实是个孤儿啊，杨子溪心里只觉得迷惑和无措。

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杨子溪灵光一闪，再开口时已是点头应声：“母亲，我认得的，我是你的女儿子溪。”

她想，既然能将她们认错，那有可能这位镇长夫人——不出意外的话，她的女儿就和她长得一模一样，那她何不借此机会。

果然，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对方一下子就满意了，也就停止了哭泣。

镇长夫人伸手摸了摸杨子溪的脸，格外怜爱又心疼地道：“子溪，这些年苦了你了，以后就不要走了。”

杨子溪的耐心快要被耗尽，闻言也只是敷衍地“嗯嗯”两声，也就没有发现镇长夫人最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当天晚上，杨子溪就在镇长家住下了。

镇长夫人失而复得，不愿意让她走，还特地收拾了房间。

不过杨子溪本就心有犹豫，也没敢睡，半夜又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实在好奇，没有控制住自己，起身打开门缝看了眼——

她就住在镇长夫人旁边的房间，所以刚好能看到在镇长夫人的门前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和镇长夫人在说着什么。

语气含糊又特意压低了声音，只有几个“自杀”“两个人”的字眼传出。

但杨子溪却意外的发现，那个站在阴影下的黑衣人，竟然和萧楠长得一模一样，再加上有萧楠和姚书雅住在镇长家的传言。

她几乎能够确认，那个就是萧楠无疑。

只是他们说的，她却什么都听不清。也不理解，之后为了避免被发现，她很快就关好门回到房间。

直到第二天，镇长自杀的消息传出，杨子溪却莫名想到了昨晚萧楠和镇长夫人的“谈话”，有了某种猜测。

这两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于是她才会在后面提醒安程和顾桑离开，但没想到事情还是发生了。

……

“大概就是这样。”杨子溪从口袋翻出带出来的一瓶水，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她都快渴死了。

安程听了却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要说或者问她什么的意思。

直到来到一个分岔路口，他才看了眼杨子溪。

杨子溪这才想起自己要带他去找顾桑的话，连忙走到前面：“走这边。”她指了指其中一个路口。

安程闷头跟上。

先前就说过，小镇早先只是一个深山中的小村子，甚少人知，四周更是被群山环绕着，即便是到了现在，小镇的后方依然有着一座山头，据说，如果镇长上有人去世或死去，尸体都会被运往那里，埋葬于此。

于是，这里也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埋尸地”。

在安程还在昏迷的时候，杨子溪曾想过回去看看顾桑的情况，然后就发现了他们那些人将顾桑的尸体抬走下葬的那一幕。

她一直在远处看着，因为避免被发现并没有上前，只是记住了位置，后来担心安程还是先赶了回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越靠近目的地，两人间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沉重。

安程的脸色也很不好，隐隐有些苍白。

不知道什么时候，杨子溪脚步停下，说了句：“就是这儿。”

安程才恍若回过神般，还差点撞上前面的杨子溪。

但却始终没有抬头，像是在抗拒着什么。

“……”

杨子溪低低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顾桑就在这里，安程，你难道不想看看他吗？不是你想要过来找他的吗？”

“我……”

安程捏紧了自己的指节，不知为何十分紧张，终于还是抬眸，顺着杨子溪的目光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崭新的墓碑。

【顾桑之墓】

安程静静看了一会儿，倏地上前，伸出手，动作轻柔又缓慢地抚摸着面前墓碑上刻着顾桑的两个字。

一滴水渍印在上面，洇湿了那里。

安程的眼神却异常的平静，只轻轻地说道：“顾桑，我……”给你报仇了。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伴随着身后“噗”的一声响起，他的身体瞬间僵住，目光往下移——

一把利刃穿透了他的身体。

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喷涌而出，飞溅到一旁的墓碑上，再一点一点往下落，形成一条条斑驳的血迹，将那滴水渍淹没其中。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又很快恢复如常。

身后的杨子溪眼也不眨地用力拔出陷在安程身体里的刀刃，身上的白衣也被染红。

眼看着安程支撑不住倒地，她这才叹了口气，露出抹歉意的笑容，语气却格外冰冷：“对不起安程，不要怪我……”

安程吐出一口血，生气在流失，但他却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仿佛早就存了死志，或者早已预料到了此时的局面，只是最后朝顾桑的墓碑的方向看了一眼。

……

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恍惚间他似乎看见那个前不久还被他捅过刀的人影出现，隐隐约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都处理好了吗？”

“好了，明天小镇就会传来安程自杀的消息。”

“那就行，走吧。”

随着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两人的身影紧接着远去，安程也彻底没有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