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寄野分神瞧了一眼,薄悬靠着床头发呆。
人早上起得早,两瓶药水输完怎么也得俩小时,于是走过来把他背后垫高的枕头抽走方便睡下去 :“无聊了,无聊就躺好睡一觉。”
薄悬有点舍不得睡,睡着就看不见蒋寄野了,硬是撑着精神道:“不困,不想睡。”
瞧得真真的蒋寄野呵了一声,睁着俩眼说瞎话呢。
薄悬突然撑着身子坐起来,动作迟缓地像个僵尸要往床下挪。“你困吗?你要困我把位置让给你睡。”
蒋寄野满脑门黑线,他不至于跟个病号抢床位,一只手把他按住了:“你别折腾了,我不睡。”
干坐着无趣,医院条件有限。唯一的娱乐项目就只剩手机,蒋寄野记起薄悬的包扔在了车上,说:“我去帮你把手机拿过来,找个电视看看,打发时间。”
薄悬想起一件更主要的事来,“还有毛线,谢谢,麻烦也帮我带过来。”
蒋寄野脚下一停:“什么,什么毛线。”
是他想的那个毛线?
薄悬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是毛线。我买了两团线在包里,想给你织个围巾。”
蒋寄野:“……”
薄悬才想起来礼物的重点在于收的人喜欢与否,顿了顿,接着问:“……你要吗?”
蒋寄野沉默少许,微微一笑地诚恳发问道:“少年,这是我要不要的问题吗,我如果对着你亲手织好送过来的围巾说不要,你能保证你不哭吗?”
他话音一落,薄悬脸色猛然爆红起来,整个人像一颗被蒸熟的番茄,呆滞的样子看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当场把自己埋进去。
“你…你…”
想来薄悬一十八年也没遇到过比这更让他社死的调侃,一脸欲言又止羞愤欲死的小表情,张了两次嘴,愣是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蒋寄野生怕他伤病没好再自己把自己气厥过去,连忙转移开话题,清了清嗓子说:“那天在学校东门你看见我了。”
治疗效果立竿见影,薄悬脸上的红往下褪,嗯了一声。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一个多余的问题也没问。
蒋寄野弄不明白他的想法,仍然解释了下:“那女生叫余研,是我一朋友的妹妹,那天是顺路捎她去机场借她哥,她拿的围巾不是送给我的,我也没那个服气,我俩就是单纯的朋友——当时第一次见面,走得急,所以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
薄悬嗯了一声:“我相信你。”
蒋寄野定定地看他两眼,长出口气,叹息着摇摇头转身离开了:“……就你这样的单细胞脑筋现在还没被卖掉也是奇迹。”
薄悬:“……”
蒋寄野这一趟去了很久,再折回来时手里拿的不是毛线和手机,而是一管薄悬眼熟的药膏。
蒋寄野去卫生间洗了手,卷起袖子,拿酒精洗手液给手指消毒。
折回病房,一分钟前进门还精神奕奕地看着他的人就像被拆了电池,几秒钟的功夫已经躺下了,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侧身睡着。
蒋寄野唰地将遮挡的床帘拉上,挡住病房其他人的目光,用护士交代病患的口吻说:“别装了,自己起来坐好,衣服撩起来。”
薄悬装死失败,还在负隅顽抗:“这个药膏上面写得一天一次,我早上抹过了。”
蒋寄野:“知道——你没抹匀。”
薄悬:“我,我困了,我想先睡觉。”
蒋寄野:“五分钟就完事了,结束完你睡你的,要不你趴着一边睡一边抹。”
薄悬只得换了个借口:“……伤口一碰就疼,能不抹吗?”
“你说呢。”蒋寄野不为所动,催他,“越拖伤口好得得越慢,快点的,别墨迹了,我刚去跟楼层护士请教过专业的上药手法,疼不了你一点。”
薄悬避无可避,坐起身实话实说道:“要不我回去自己抹,你这样看着没穿衣服的我,我……不好意思。”
嚯,不好意思?你脸皮有这么薄?
蒋寄野说:“你自己不是看不见吗,我又没让你脱裤子。”
“……你说得很对。”薄悬底气不足说,“但是现在情况是你穿着衣服,我要脱衣服。”
蒋寄野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我跟你一样脱掉衣服,你会自在点?”
薄悬脸腾地红了,强行装作镇定地说:“我没这个意思——你要自己想脱……”
蒋寄野举着药膏凉凉道:"转过去趴好。"
薄悬不说话了,认命地卷起衣服露出赤裸的后背,老实地翻身趴下来。
他心里是有些忐忑的,蒋寄野的手劲豪不夸张地讲,跟他的身高一样有目共睹,抡他轻轻松松得就像抡一个麻袋。
但既然人提前跟护士请教过,薄悬勉强安下心。
片刻——
和无意的触碰不同,被摸到伤口的薄悬像条活鱼猛然从床上弹了起来。
在发出一声不太适宜的呼声后,薄悬马上反应过来,将涌到嘴边的声音地咽回去,咬了下牙关,耳朵和脖颈肉眼可见地飞快泛起红。
蒋寄野眼疾手快把人按住了,看眼他的后脑勺,清清嗓子:“这样也疼,那我再轻点,”
薄悬把头埋进了带着消毒水味儿的枕头里,当了一回鸵鸟,一声没吭。
在随后越发轻柔的出没力道里,他的肩背一直处在收紧状态,时不时还要发阵抖。
到底是疼还是痒,你这样不累吗?
蒋寄野花了十多分钟细致上完一遍药,一脑门汗,没等问出口,扭头一瞧,挺好,人在药物和疲惫的双重催眠下睡着了。
晚上,蒋寄野又接到邢岳麓的电话。一副八百年没见的口吻,张口又是邀他出去玩。
蒋寄野奔波了一天,懒洋洋的:“今天不过去了……都这个点了……领人上医院了……别,学校没地儿招待你们,薛明泽还跟你们在一块呢吧,我不乐意看见他。”
邢岳麓纳闷追问他:“你这半天到底干什么去了,什么人还得你亲自陪着上医院,不会吧不会吧。真跟薛明泽那丫说的是姘头?哥你这么快走出阴影焕发第二春了?”
蒋寄野:“你嘴里能不能有点人话?”
邢岳麓:“咋了嘛,我说不对吗,哦,这词不好听,那我换成嫂子?”
蒋寄野:“闲扯来了,那你可以挂了。”
“可不就是无聊闲扯。”邢岳麓唉声叹气:“薛明泽快把我这院子造成垃圾窝了,我都懒得出去,哎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一块回翠园探望下外婆,我这都回国两天了,再不去就不合适了,我妈也得抽我。”
蒋寄野说:“可以,正好我也有一阵没过去了。”
邢岳麓:“得嘞。”
蒋寄野这边刚吃完饭,论坛的风波算是告一段落,他登上去赶着八卦收尾的节点登上去论坛发了个认领图片的帖子,简单粗暴地表明我就是另一位主角。没想到单身多年,有天能顶着渣男的名号火一把,感谢大家围观。
下面寥寥还有学生回复,蒋寄野没有去管。发完就撤了,再掰扯下去又要有新的热度。
他先前找了一伙专业人士,连同举报信的内容都拍照发送过去,顺着发帖人的信息摸排,本意是找出此人藏在暗处的庐山真面目。
不查不知道,这人私下里竟然还是个热爱盲狙的惯犯,往前的两年多里批皮十多个小号,专门引动舆论,用来讨伐经管学院的各路大神和逆党。
闲暇的时间,就给学院的领导们发发举报信,并且每回对象都不一样,一视同仁,光是历史记录足足积攒了三页纸,
看样子,周围圈子里但凡优秀点的人才都被他照顾了一遍。
蒋寄野叹为观止,把记录递给薄悬看:“外面都在传金融圈里不太平,你们经管专业的幼苗们也没逊色到哪去,人才辈出——确实怪不得你,坚持到大三才被举报,你已经是你们院里最后的清流了。”
薄悬毫不意外道:“嗯,还真是他。”
蒋寄野说:“恶意诽谤。愤世嫉俗的中二青年,心态是不是有点问题,你们学院该进行一次心理健康普查了。”
薄悬说:“可能吧,什么叫中二。”
“中二你不知道,就像孙悟空学完仙法,认为自己天下第一,看所有生物都不顺眼,想出手比划个高矮胖瘦出来——”蒋寄野举了个个通俗易懂的例子,旋即自己又否掉了,“算了,这个比喻还是太抬举你这位同学了,不太贴切。”
薄悬笑了下:“那我大概懂了。”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不过论坛事件的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发帖人表示过明确的愤怒。
应当是高岭之花当久了,沐浴着外界或褒或贬的眼光,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压根没把一只蚊子耀武扬威放在心上
再联想他先前的言论,于是蒋寄野在知情过后就没再继续聊相关话题。
把人送回了宿舍,蒋寄野在门口打了个转。
他从另一个楼梯上了楼,找到经管某楼层的宿舍,伸手扣门,对着前来开门的男生说:“我找项文丰,他在吗?”
男生奇怪地打量他两眼,回头朝屋内喊项文丰。
项文丰打着游戏被打断,一脸不耐烦地趿拉着拖鞋走出来,以为又是哪个同学,在看见蒋寄野的那一刻明显浑身僵硬了下,表情转为空白。
走廊上,蒋寄野一手揣着口袋打量他:“你认识我,那看来照片是故意把我裁掉了,拍得不错,不去当狗仔都可惜了,知道我找你干什么来了吗?”
项文丰差点同手同脚,移开目光,演技拙劣地否认道:“什么照片,我不知道,你……”
“我找没找错人你自己清楚。”蒋寄野说。
项文丰嗫嚅了下,不说话了。
他纵然不清楚蒋寄野什么来历,但是对方一身行头不菲,日常出行几辆千万级的跑车轮换着开,傻瓜也能看出来他的家庭条件不是普通学生能碰瓷的水平。
蒋寄野想想火气又上来了:“唉,我不知道该夸你心系正义,还是该说你青红皂白不分疯狗一样乱咬人,可能你确实是为学院名誉着想,你哪怕发帖子举报之前花点时间查一查,我听说学霸都讲究谋而后定,你但凡找到一点我是渣男的证据,我也不至于理直气壮地上门来找你,你自己说是不是。”
项文丰脸色发白,努力辨白道:“我也没有故意把话题往你身上扯,我就是……”
“你就是随随便便针对了一下看不顺眼的同学,顺带让我也火了一把是吧,你往常的履历上也没少干这种事。”蒋寄野说,“你别紧张,我找你不是来吵架的,我这人向来讲文明,你先挑的头,你在论坛出面发个正式的澄清帖子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能做到吗,对了,别忘了记得给你同学单独写一份八百字的道歉小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