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昨天接吻的时候蒋寄野脑子里并没想太多,被故意撩拨的话一激,热血上头,想亲就亲了,少年人在音乐狂欢后的心理悸动和冲动要占很大一部分因素,并没有太多太重的感情在里面。
过后蒋寄野就清醒了。然后就有点睡不着。
第一次跟人接吻,蒋寄野做不到不在意,毕竟他一度坚定地认为自己是直男。
直男会跟男的接吻吗?按他所知应该不会。
但是凡事倒也没有绝对。
本来,如果薄悬什么都不提,蒋寄野也能当什么都没发生,因为话又说回来了,圈子里没节操的人和事太多,身处其中感官已经麻木了,薛明泽那样喜欢当众表演的都不能算新闻,成年人的世界里两个男的亲一下并不能代表什么。
但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薄悬冷不丁又提起亲吻这茬来,蒋寄野就有点……怎么形容,他感觉有点不自在,还有点恼火。
这人为什么能做到问得如此随意。
这种亲密行为是什么很随便的事吗?
如今回想起来,这人第一次见面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但第二次见面能说出喜欢,第三次见面就上手拉他的手——很奇怪,蒋寄野自认不是随便的人,但是对方一直以来的态度就好像他和薛明泽那样的人渣没什么两样。
手机上忽然来了个电话,是服务团队的负责人。
蒋寄野知道应当是让他们备下的东西备好了,朝薄悬示意后,一个人起身走到窗边接起来。
薄悬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等待的间隙,无聊地观察着包厢对面墙上挂着的几幅装饰画。
画像有些中国元明时代的写意风格,分辨不出上面画得是什么图案,也不知是灯光长久烤炙褪色了还是刻意做旧的缘故,色调黯淡得异常,盯得久了有一种诡异的不适感。
薄悬看了一会就把头扭开了。
蒋寄野接通电话后,间歇回了几个好的、麻烦了之类的词语——薄悬并没有特别留意内容。
然而,也就是似乎通话快要结束的时候,蒋寄野突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个很明确的眼神,而且神色异样得不太寻常,薄悬以为他有话要对自己说或者需要东西帮忙做记录,歪过头示意等待他的下文,却见蒋寄野什么也没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平静地又将头转了回去。
三五分钟后,蒋寄野收起手机,重新回到座位上。
他端起面前的杯子,心不在焉的模样,显然心神还停留在刚才那通电话里。
我有事要离开一阵,你自己回学校……
薄悬猜测他接下来会说出类似有急事需要告别之类的话,但是蒋寄野再度喝完一杯茶,仍然什么都没说。
薄悬直接问了:“出什么事了吗?”
“嗯?没有。”蒋寄野回过神,面上看不出喜怒,对薄悬重复道,“没出事。”
仿佛恍然醒神要干什么。蒋寄野解释道:“是来送东西的人,告诉我一声东西已经送到了,对了,就在楼下,我带你下去看看。”
蒋寄野站起来取下两人的外套,将薄悬的衣服递给他示意穿上。
薄悬接过衣服,问他:“什么东西?”
“之前就备下打算送给你的东西,我给忘了,一直没能拿给你,正好今天机会合适。”蒋寄野拉开包厢的门,对薄悬说,“走吧。”
薄悬感受着蒋寄野突如其来的,与其说客套不如说刻意保持着距离的语气。脚步顿了下,他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但同时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最终还是一言没发地顺从跟了上去。
出了日料店的门,进到电梯,蒋寄野按下-2的楼层按钮。
没人说话。途中电梯又进来一批带着小朋友的客人,蒋寄野为了给这批人让出空间,往电梯厢边缘的位置走了走。
身边人微微涌动了下,角落的蒋寄野只觉手心忽然一热——薄悬从人群后方穿过来和他站在一起,把自己的手塞到他的手心。
蒋寄野握住他的手,低头看他一眼,问道:“冷吗。”
薄悬摇头:“不冷。”
蒋寄野于是没再说什么。
电梯到达一楼,人群混乱地进进出出,背景夹杂着商场内部欢快的音乐,蒋寄野收了力道攥紧他的手指,不过只一瞬,下一秒就松懈放开了。
薄悬手指猛然失去热度来源,变得空落落,来不及去看蒋寄野的表情,头顶叮地一声,伴随着电梯门缓缓自动拉开,地下特有的冷风吹进来——负二层到了。
地下比楼上商场的温度低了有十多度不止。
人走在昏暗通道,吃饭时身上积蓄的暖意不过几息之间就被吹散得无影无踪。
薄悬感觉很冷,看不清前路,蒋寄野走得很快,好像着急要带他看礼物,又像是着急想甩开他。
薄悬于昏暗中叫了一声:“蒋寄野。”
蒋寄野停下来,语气仍然温和:“怎么了?”
薄悬脑中一瞬间闪过很多问题:是你有朋友出了什么事?哪个关系好的女性朋友查你岗了,还是我哪个地方又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
但是薄悬迷茫得不知道该问哪一句。
他勉强笑道:“你把我叫到这个地方,该不会是打算把我骗出来卖掉吧。”
这是他们第一次出去吃饭时蒋寄野用来吓唬他的话。
“我像吗?”蒋寄野显然记得自己曾经的话,也笑了,看看手机上别人发来的方位,“就在前面,马上就到,真的是礼物——你原来还怕这个的?”
过了转角,眼前光线大亮,他们脚下所处的区域明显被处理过,空旷宽敞,没有旁人,正中间的空地上摆着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礼物盒子。
盒子足有两三米高,四四方方,其中充满的粉色白色的气球遮挡了视线,内容物被淹没在气球里,看不到迹象,外圈用香槟色的绸带绕了一圈于正面中间绑成一个巨大的蝴蝶结。
薄悬循着蒋寄野的指示,走过去拉开蝴蝶结。盒子四壁轰然倒塌下去,扑起的气流带动着气球四处奔逃,洋洋洒洒地或是飞上半空,或是飘飞落在地面。
如此一来。正中间停放的一辆车无处可藏,进入了薄悬的视野。
薄悬不太懂车,只认识几个大众品牌,即便如此,他也能从车子不寻常的外观中意识到它的价格绝对不会低到哪去——单看车子出自谁之手就知道了,蒋寄野的家世让他根本见不到太便宜的东西。
蒋寄野上去拉开驾驶室的车门,略扫一眼,从座位上一大束九十九朵的香槟玫瑰底下抽出一叠纸。
他拿在手中略略翻看了下,将这叠纸并最顶上压着的一张名片递给薄悬:“手续文件都在这,你签个名字,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比如款式颜色,或者觉得房子哪里不太好的,你直接跟上面的人联系让他去调换。”
房子、车子,连售后服务都贴心地准备好了。
薄悬感觉好笑又心酸,静静问:“这是……给我的分手费吗?”
蒋寄野诧异道: "不是,你为什么这么想——"
不过转念一想,分手费一词还挺贴切,大家摊开说明白点也好。
这两样东西是他露营前就决定好要给薄悬的,昨天或许还有犹豫,但是蒋寄野突然就明白了,就像邢岳麓的那句“他说喜欢你你就信?”
喜欢他什么呢,嘴上说得再自信,蒋寄野也有自知之明的,思来想去,他这人除了有钱之外就没别的显著优点,一身臭毛病,连他亲爹都受不了他。
蒋寄野一直想问他我们认识没几天,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其实就是喜欢我有钱吧”,这话太伤人了。蒋寄野终归没直接吐出来。
无论如何,认识十多天住过同一个帐篷,他内心把薄悬当朋友,尤其在知道对方有个不太美满家庭的情况下,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蒋寄野愿意迁就照顾他。
蒋寄野长出了一口气,说:“是给你赔礼道歉的礼物。你要愿意当成分手费也行,打赌那事是我做得不对,总之东西你收下,放我这里也是多余,保不齐还要白白扔掉,往后马上就是考试月了,你们大三学业应该也挺忙的,我要是识趣点就不能这么天天找你出来玩打扰你拿奖学金对不对,当然,以后有什么需要的你可以随时来找我,能帮忙的地方我肯定不会推辞。”
这是真正的分道扬镳了。
说实在,蒋寄野挺怕这话一出口,薄悬会当着他的面再掉一次眼泪——刚才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担心会出现这种情况。特地选择在回校前无人的停车场也有这个因素。
但就算是薄悬哭了……
蒋寄野看似大大咧咧,其实本人比较单纯,或者说肤浅?感情和钱在他看来不能混为一谈。
很多东西拥有的数量太多就显得没那么值钱了,钱本身也是如此,蒋寄野有很多钱,但是他还从没遇过一段真正真挚的感情。
或许就像他爹说的,他这辈子可能再也遇不到了,几千年以来能遇到真爱的幸运儿少之又少,蒋寄野已经中了人生的头彩,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吃穿不愁,既要又要,反而显得他贪心不足,
如果薄悬直白一开始就表示我接近你是为了钱,蒋寄野会佩服他坦白直率,但如果借着感情的名义,用以谋取更多的东西……
就算薄悬哭了,大概蒋寄野也不愿意再这么不清不楚地跟他掰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