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杰频频瞟着前座的蒋寄野,几次欲言又止。
蒋寄野就跟后脑勺长了眼睛,头也没回问他:“还有事?”
夏杰:“生气了?”
“生什么气——你帮了我一个忙,我谢谢你还来不及。”蒋寄野语气镇定得可以说过了头,甚至友好地冲夏杰笑了下。
夏杰:“……”
更害怕了。
夏杰说:“你要不生气,那你把钱领了。”
蒋寄野静了静,果然点开他发的红包把两百块领了,顺带把期间其他几个人的转账也给领了。
几个被蒙在鼓里的人还在转账下面备注了留言:牛皮,我是真服了哈哈哈。
蒋寄野也服了。
一下收了八百块。真不错。
蒋寄野你可真特么的是个天才,马戏团的小丑一天下来也没你赚得多吧,有这天赋早点去开个培训班多好。
他几次想给薄悬发消息,又忍住了。
他们聊天的界面还停留在今天早上。一早,薄悬联系他,发了一条群消息链接,说校内的天文社这周准备组织人去西山野营烧烤,问蒋寄野去不去,去的话现在就开始报名,团队按人头买设备,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一听是野外活动,蒋寄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缴完费被拉到一个群里,预计这周六一早一群人包车一块出发。
现在回想起来。
真行,这人是怎么在知情的情况下,不漏破绽跟他演了这么久的戏的?
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蒋寄野想不通,一个人沿着校园走了一阵,直到一个过路的女生跟他打招呼,他才意识到前面就是经管的院楼。
“小学弟,哎你怎么跑这来了,迷路了?”向秋月隔着老远就认出他来了,不可忽视的还有他一身的低气压。
“学姐。”蒋寄野站住脚,看眼她身后的几个同学们,“我找薄悬,他在吗?”
向秋月讶然——这么快就认识上了?
她迟疑地说:“他不在吧,好像下完课那会接了个电话就离开学校了。”
·
餐厅里。
对面的女人见薄悬不时扫眼手机,问他:“谈恋爱了?”
薄悬扣上手机,没回答这个问题。
四人座的方形餐桌,他对面坐着一男一女,女人身材削瘦,长着一张和薄悬七分相像的脸,男人则是一副稳重憨厚的相貌,两人俱是三四十岁的年龄,身边还有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陈嘉柔。
等着陈嘉柔选完小甜品,薄悬叫来服务员,递上菜单,顺带把帐给结了。
男人连忙伸手来拦他:“我来,我来,哪能让你一个学生付钱。”
薄悬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的陆诗云说:“你别管他,陈咏,他想付就让他付好了,他一个人比咱们全家有钱,一顿饭吃不穷他。”
转过头,又交代陈嘉柔:“以后想要什么手机电脑的记得和你哥哥说知道吗,你哥哥有钱。”
陈嘉柔炸了眨眼睛,没敢吭声,就点了点头。
男人面露尴尬,只得束手坐了回去。冲薄悬不好意思地笑笑,
薄悬显然习以为常他亲妈的嘴上功夫,一点没放在心上,冲男人礼貌一笑回应,伸手给男人倒茶:“陈叔,你们怎么会突然过来,正好今天学校没课,我还打算去机场接你们。”
陆诗云不阴不阳道,“哪敢劳烦你,你多忙,一年到头忙得连家都回不了几趟。”
薄悬微微一顿。
陈咏忙在一旁打圆场,解释道:“住的地方找好了,我们昨晚上就到了,提前订了酒店,这趟过来是带嘉柔的奶奶来a市做心脑血管方面的检查,正好认识的专家最近在国内,上午刚给她奶奶办好住院手续,嘉柔闹着过来玩,就一块把她带上了。”
又说:“诗云心里惦记着你,还是她让我给你打电话,说找你一起吃顿饭,其实就是太久没见了,想当面来看看你。”
“不用替我说好话。”陆诗云还是那副冷淡脸色,嗤道,“你说了他也不会领情,为着点钱连自己亲爹都能差点给送进去,我这当妈的在他眼里算得了什么啊。”
薄悬平静地说:“妈,当着嘉柔的面说这个不合适吧。”
陆诗云转头一瞧,陈嘉柔睁大眼睛正看着她,总算按下不吭声了。
吃完饭,一家人逛商场,给陈嘉柔买文具,陈咏带着小姑娘进店里挑,母子两人就在外面站着。
陆诗云说:“带烟没?给我一根。”
“这地方不能抽烟。”薄悬摸出手机,对她说,“我已经戒了,你也少抽点。”
他吃饭那会好像听见手机震动,一看果然,半小时曾进来一条消息,而且是来自一个他没想到的人。
蒋:“你人在哪?”
薄悬心想,稀客。
薄悬回复:“找我吃饭吗?我在学校外面。”
蒋:“报地址,有事找你说。”
薄悬手指顿了下,慢慢回道:“我家里来人了,不太方便,现在刚陪他们吃完饭,要不晚点回学校了我再联系你。”
发出去之后过了好一阵都没见对面没回音。
陆诗云一直在看着他的脸,像观察他表情,这时又问:“真谈恋爱了?”
“重要吗?”薄悬确认对话结束,收起手机说,“我上大学之前没不关心我的任何学习生活和感情问题,现在来问,单纯是想知道我喜欢男的女的,还是干脆希望我就是个弯的,让我爸那边绝了后。”
陆诗云冷着一张脸:“你是我生的,我问问还不行了,你心里要没鬼,你怕什么。”
薄悬可有可无地点点头,表示随您怎么说,您说得都对。
五米外的精品店内,隔着透明玻璃墙,精品店内,能瞧见陈咏带着陈嘉柔在货架间穿梭。帮她拿她想要的东西。
货架最顶上一层有两米高,放了一堆布头娃娃,陈嘉柔指指这个又想摸摸那个,挑剔半天决定不下买哪个,以陈咏的身高想把娃娃拿下来需要踮着脚,颇费一番力气,但他动作始终轻柔,不见丝毫不耐烦。
如今大多数的男女婚姻关系紧张而浮躁,若是不看外貌家世,但从性格来说,陈咏勤恳顾家,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丈夫、好父亲。
陆诗云第一人丈夫,也就是他的亲爹,三观不正,但五官极其周正,从头到脚的硬件碾压大部分雄性群体,可以说是个靠着张脸给自己挣到饭吃的天选小白脸。
不过,仅从他和陆诗云的婚姻收场状况来看,陆诗云估计也意识到了,长相这东西如果放在人渣身上,那就等于牛粪上插着朵鲜花,再出色也没用。谈恋爱的时候大家都端着架子,隔着段距离,只看到闻到顶上鲜花的美丽和芬芳,一旦结了婚,两个人朝夕相处日夜相对,鲜花下面牛粪的脏脏就遮掩不住了,全都得一身腥。
能遇到选择陈咏,也算陆诗云幡然悔悟,承蒙得了老天眷顾。
薄悬漫无目的神游着,注意到陈嘉柔看过来,于是挥手朝她打了招呼,示意不着急。
橱窗边冬日活动的标语下摆了一排戴帽子的雪人,圆滚滚的,拳头大小,憨态可掬,怪可爱的。
薄悬注意到后盯着看了好一阵,觉得买回去放在书架子上很合适,但这里是精品店,专属小孩儿的地方。没有人会关心他想不想要,也没人会给他买。
陆诗云不会,他的继父陈咏则没有那个义务。
他心想,如果蒋寄野在这里就好了。
就算蒋寄野不愿意给他买,他也能正大光明地说这次该我买给你了,然后把这一排的雪人都买走。
陆诗云前后犹豫良久,见周围没人,向薄悬吐出心头压了很久的话:“那混账王八蛋这两年又找你了没。”
“没有。”薄悬说,“你问他干嘛,还惦记着他,他活得好好的,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陆诗云没个好脸道:“谁关心他了,他死了尸体烂在外头我也不管,反正有的是姘头愿意给他收尸。”
她故意说得狠话,然而看着薄悬无动于衷甚至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没由来心头一阵寒意,脱口道:“你果然是他的种,跟他一样没有人性,我要是早知道……”
“你要早知道我爹是个混蛋,当初就不应该生下我,或者一生下来就该直接把我掐死。”薄悬淡淡接着道,“你要是想说这句,以前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陆诗云哑了,半晌恨恨地撇开头,眼圈开始泛起红。
薄悬动了动手指,听着陆诗云轻轻的啜泣声,心里或许有心酸,但是也不后悔。
因为就是他不说这话陆诗云也是要说的,他们母子有着骨子里一脉相承的固执,太了解对方想法了。中间横着沉淀十几年的裂隙,无意中伤的话听起来也像刻意夹着根刺。
陆诗云虽然年龄大了,仍像年轻时那样爱美,身上只穿着件薄绒的长款大衣,一双长筒靴,a市的气温比海城低很多,商场内还算暖和,但是出门绝对扛不住冷风。
薄悬叹口气,主动递了个台阶:“那边有家你常买的牌子,去看看吗,买两件厚衣服回海城的时候穿。”
陆诗云避开眼妆抹了把眼泪,问他:“你付钱吗。”
薄悬:“嗯,我付。”
陆诗云哽咽着说:“那我要买两套,全身的都要。”
逛了大半个下午,最后大包小包地拎着离开商场,薄悬找车把继父一家送到了住的地方。
没等再一起吃个晚饭,他就借口学校有事离开了。
总归不是一家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彼此反而会感觉别扭。而且嘉柔也快长成大姑娘了,就是陈咏不说,他也得主动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