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臣子的台阶,谢言愈发义愤填膺,仿佛一个英明的皇帝,为大周朝出了这种蛀虫而不满。
谢言:“去年有晋王,今年有吴王,我大周的财政养了多少这种废物!”
奏折和笔墨哗啦哗啦散落一地,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谢言锋利的视线扫过众臣,最终停留在与此事无关的叶成身上。
“既然是吴王的过错,自当是吴王承担。”
谢言点名道:“叶成。”
叶成垂首:“臣在。”
“吴王身为朕的弟弟,本应镇守河东,替朕分忧解难,却使河东连年受灾,今日,朕要替天行道!”
谢言的眼神中透露着一丝兴奋,话里话外却全是痛心:“发朕诏书,吴王贪污腐败,百姓十不存一,大将军叶成即日出兵河东两郡,直斩吴王!”
叶成跪地:“臣,接旨。”
事已定局,户部官员大呼:“圣上圣明!”
一石激起千层浪,议事厅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圣上圣明”,叶成的心情却并不平静。
自周高祖开国以来,皇家一脉的枝叶就不算茂盛,如今现存的藩王共有八个,只有和当今圣上同胞的宁王留守京城,其他七位藩王中的三位在北边边境,一个在南边边境,剩下三个在内地。
如今圣上登基三年,削去了两个在内地的藩王。
叶成为这个速度咂舌。
圣上的心思不难猜,就是屁股痒,看到藩王就觉得危险,可三年两个实在是有点快,甚至不惜以河东两郡做代价。
是谁故意忽略守在的土地和百姓,叶成早便看得出来。
他所庆幸的是,现在动手、陪圣上行凶的是自己,而不是他叶家的继承人。
“应该不会对宁王下手吧……”
叶成驾着马喃喃自语道。圣上再看其他藩王不顺眼都理解,可宁王就在眼皮子底下,钱粮民兵什么都没有,除了和自家小子关系好了一点,也没有任何有威胁的地方。
不行,还是得让淮瑜离宁王远一点。
将马交给叶家军的将士,叶成在练武成没见到叶淮瑜:“叶少将军呢。”
“少将军去军武营去了。”
军武营这两年确实在研究新型武器,叶成也准备去看看,又多问了一句:“宗逊呢,叫他过来。”
“宗副将和少将军一起去了,还有宁王殿下。”
叶成:?
叶成怀疑自己是年纪大了,或者是在战场上落下了病根,亦或是杀生太多造孽了,以至于耳朵都听不清了。
宁王,军武营,这两个词是能放在一起的吗?
叶成气势汹汹向军武营走去。死孩子,带宁王去军武营干什么?!
军武营。
砰——
爆炸声并没有产生强烈的气流,也没有地震山摇的效果,反而大肆其道的是黑色的硝烟遮挡视线。
这没什么嘛。
谢钰不以为然。
跟李道士在王府搞出来的动静差不多,但李道士的炸弹可没有这么多硝烟。
谢钰分析道。准是配比不对。
可旁边叶淮瑜和宗逊的眼神却不是那么回事。
宗逊兴奋道:“贺喜将军!有此物相助,我叶家军必定战无不胜!”
叶淮瑜沉思下来,细细思考此物能在战场上带来多大的变化。
虽威力不大,但发出的奇特动静足以让敌军乱了阵脚,硝烟四漫能阻挡敌军的视线,如此一来我军可长驱直入,直擒敌军首领。
叶淮瑜夸奖了军武营一番,赏了些金钱,似是邀功一番,对谢钰道:“殿下,您瞧这炸弹,可喜欢?”
喜欢?李道士比这强多了。身在别人的地盘,谢钰配合道:“不错不错。”
一边说,谢钰还假模假样地鼓着掌,硬是把军武营的训练地变成了戏台子。
宗逊:……
宗逊只觉得宁王果然是个胸无大志的草包,根本不清楚这炸弹对军士的改变。
但叶淮瑜不这么觉得。
这炸弹是个新鲜物件,虽然原来没见过,但并不能说多么不可思议。
殿下见多识广,自然淡定。
“殿下,这炸弹看起来威力不大,但在实际的运用上,可以先投放几颗在对方列队中,扰乱脚步……”
叶淮瑜将炸弹能运用到的计谋和战斗过程掰开揉碎了给谢钰讲解。
谢钰的心思早就飘走了,只有一个想法:这等程度的炸弹就有如此大的能量,李道长的炸弹岂不是无敌了?
看完新型武器,自是要实验一番,叶淮瑜将自己的千骑营分成两个阵营,自己率领五百,宗逊率领五百,在对炸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能发挥怎样的效果。
这下子谢钰乐得清闲,就在旁边观看两军对垒,看得正起劲,忽然听到耳边有人行礼。
“见过宁王殿下。”
谢钰转头一看,原来是叶大将军……完蛋,是叶大将军。
往日里谢钰都是躲着叶成的,毕竟叶成总在谢言眼前晃悠,一不小心就会被捅上去啊!
罢了,如今也躲不开。
谢钰:“叶大将军。”
叶成:“犬子自小在军营长大,粗糙惯了,没有招待好宁王殿下,是末将的失职。”
谢钰:官腔啊,还没打过呢,试试看。
谢钰:“我看他们在这里两军对垒,还挺好玩的。”
谢钰:……
叶成:……
叶成邀请道:“末将还是带宁王殿下去院中一坐吧。”
等谢钰迈开脚步,叶成抬眼瞥向叶淮瑜所在的方向。
等宁王离开了再去找这孩子。
和诸多朝廷众臣打过交道,在叶成看来,谢钰确实属于好伺候的那一派。
招待完毕,谢钰也适时提出离开,叶成便提了一嘴犬子对待宁王殿下的不上心,怎么能让殿下接触那种不入流的东西。
谢钰:“威力确实需要增强,跟话本子里的震天雷一样就好了。”
叶成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宁王没什么军事眼光,被看了去没什么。
叶淮瑜战斗结束,被告知叶成过来过,便直接过去找叶成了。
叶淮瑜:“父亲。”
叶成越过叶淮瑜,告诉宗逊:“去外门处等着。”
等院内没了其他人,宗逊也关上了外门,叶成才啪的一声,大力把门关上。
叶成陪伴叶淮瑜的时候并不多,叶淮瑜出生时叶成在戍守边疆,叶淮瑜五岁时,叶成身陷敌营,是叶淮瑜的母亲带兵战死,换来的叶家军重生,叶淮瑜十二岁时叶成才常守京城,为新帝登基做准备,如今又是圣上手中的一把刀。
对独子的教育,多在马背上,不在家中。
所以叶成此番动作,也不难看出他的想法。
叶淮瑜:“父亲可有要事相告。”
叶成叹了口气,招手让叶淮瑜坐下:“今日,为何宁王会出现在军武营。”
叶淮瑜撩起战袍坐下,道:“我带殿下去的。”
叶成郑重问道:“为何?你懂为父是什么意思。”
叶淮瑜眼神坚定,未有一丝变动:“殿下刚好在,我便带去了。”
见叶淮瑜装作不懂,或是真的不懂,叶成别无他法,明言道:“军武营是研制武器的地方,可能会诞生足以改变战场的东西,这等军机要务,除了主帅以外,也只有圣上知晓。”
“你这等带宁王接触军武营的举动,被有心之人知道了,你和宁王都要掉脑袋。”
叶淮瑜沉默片刻,抬眼看向已经中年的父亲,道:“这件事至于你我二人和宗逊知道,圣上不会知道。”
“军武营的人不也看到了。”
“父亲,与其说军武营忠于皇家,不如说军武营是我叶家军……”
“住口!”叶成呵令道:“叶家军也是圣上的叶家军。”
叶成此言一出,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叶家军是谁的叶家军,他们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
叶成摇了摇头,下达了最终命令:“总而言之,你离宁王远一些。”
父亲忠心,这当然没问题,但是——叶淮瑜问:“父亲,我们叶家世代行军,效忠的是大周还是圣上。”
“大周就是圣上,圣上就是大周。”叶成不想叶淮瑜钻牛角尖,他对上叶淮瑜清澈的眼睛,也不想说谎或糊弄过去。
父亲两只粗糙的手落在孩子肩部有伤痕的铠甲上,细细拂过。一转眼,叶淮瑜也要和他一样高了。
叶成心情平缓下来:“孩子,皇家的事情,我们叶家不能参与。”
“你可以死在战场上,可以死在保护大周圣上的阶梯下,唯独不要死在朝堂的阴谋诡计之下,我怕你日后到了地府,都洗不清一身的污水。”
突如其来的话让叶淮瑜心头酸酸的,他做不出任何表情,僵硬道:“我有自知之明。”
“那就好……那就好……”
叶淮瑜没有接话。他要做的事也没有违背叶成所说的话,不过他效忠的圣上,不是如今皇宫里的圣上。
交谈完,叶淮瑜不想在这个环境中再待下去,便说还有事要走,叶成没有阻拦。
在叶淮瑜推门而出,留下青春鲜活的背影时,叶成又随后说起一件事。
“宁王总是偷偷被你带来练武场的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叶淮瑜的背影一顿,闷闷嗯了一声,不回头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