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纵马巧救玉面俊郎
(蔻燎)
征辕十五年,仲夏廿三,战火兵戈无休止。
马车轱辘在碎石间碾出一地的蜿蜒痕迹,尘土飞扬。
“娘亲,我饿……”
“孩子,马上就到城里了,到时候会有好心人给我们吃食的。”
马车外呜咽不断,哀鸿遍野。
身着暗青色干练武装的柳厢撩起马车的锦帘朝外一探,入目景色叫人心惊。
所见之处,全是稀稀落落缓步前行的战后流民。
柳厢攥紧五指,“卷丹,妙语,把剩下的干粮分给他们。”
卷丹和妙语闻言,“吁”了声将马车停下,还没答话,那一簇簇无根落叶般的流民见状疯狂地冲上来,高举手臂,连连讨好。
“大善人,大善人,救救我们,给点吃的吧!”
“恩人,救救孩子,我孩子不行了,求您了……”
柳厢动了恻隐之心,下车把巴掌大的干馍一分为三,一人给一小块,十几块干馍不到一刻便全数散尽。
正欲离开,马车却被一群流民一拥而上,围得结结实实。
流民们叫嚷,“别走!你有这么大的马车,不可能没有其他吃的了!为什么不拿出来?为什么只给我们一点希望,为什么不救人救到底?拿出来!”
柳厢眉心一皱,“那些不能吃!那些是火药,是炸弹,吃了要爆炸的!”
一流民爬上马车捡起一颗以假乱真的大核桃,“你有这么多核桃,藏着掖着不给人,你不知道这些核桃可以救多少人的性命吗?当真是自私!”
见势,柳厢二话不说跃上马车,一把夺过那颗大核桃,侧身一脚将流民踢了下去。
她举起核桃狠狠地抛向无人之地,但闻一声凄厉伤耳的骤响,天际黑烟弥漫,火舌卷曲。
远处地面焦黑赤红,寸草不留。
“你们仔细看看,这是能吃的吗?这是送给大睦军的火药!”
“……啊啊啊!杀人啦!”
流民们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抱头鼠窜,不多时,马车周围已散得一干二净。
柳厢望着那群背影,叹息,“这些‘核桃’是送给大睦军队去攻打朔雪国的,十万火急,我们不可多作耽搁。”
她咬牙,“天下战乱,苦得永远是百姓……这种日子,必须得有结束的那一刻。”
卷丹点头,“小姐,那一天会来的。”
话音未落,天幕一角出乎意料地窜起一条滚滚黑龙,伴随着星星火光,摇摇摆摆直插云霄。
柳厢眉心越发拧紧,“大睦军与朔雪军又交战了!继续出发!”
马车轱辘“哐当哐当”再次碾压石路,平地如飞般绕过数不胜数的流民,直朝那逼天的黑色火龙处狂奔而去。
几人为了隐蔽,转战路线深入密林,远离大道。
紫红晚霞透过密林的罅隙,筛出了一地破碎陆离的光影,红的是晚霞,灰的是树荫。
一柄流畅如水的精致弯刀在手掌上翻动旋转,灵活得宛如一只扑翅飞舞的白鸽。
耳边传来几声重物扑簌簌落地的响动。
柳厢头戴一竹篾斗笠,指着树荫下跌落的成熟野杏子,“卷丹,妙语,你们不是饿了吗?这些野杏可以暂时充饥。”
卷丹赶忙跳下马车跑到树荫下捡起银色弯刀,赞叹不已,“小姐,你太厉害了!如今百发百中,随随便便都能打中目标!”
柳厢一掀眼皮,略微无奈地摇摇头,“既然出了风情寨便无须唤我‘小姐’了,一个土匪寨的小姐,算哪门子小姐呢?”
她道,“你们在外,直接叫我柳厢便可。”
捧着银色弯刀的卷丹愣了愣,转头看向骑着马匹断后的妙语。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抿了抿唇角。
柳厢接过剪水银练弯刀,斜斜地插入腰间刀鞘,翻身下马。
青衣翩翩,仿佛竹林随风轻颤。
她几步迈向树边,弯身捡起斩落的一地红黄相间的野杏子,匆匆在箭袖上擦了擦,大咬一口,囫囵咽下。
卷丹看得一阵胃里泛酸,咂咂嘴,不敢想象那野杏得多酸涩难吃。
柳厢却一脸无畏的表情,一个劲猛塞了好几颗,边吃边观察四周路况,“你们瞧,这林间道路幽黑深长,怕是一时半会走不到头。”
她回头瞥一眼马车里堆积如山的大核桃,“此行大概得花一个多月的时日,你们若是怕苦,可以自行回风情寨,我一人前去边境给大睦军送火药。”
卷丹连忙摇头,“小姐,哦不不,柳厢,我们不回去!不回去!既然离开了风情寨就没有独自回去的道理,倘若我与妙语两人灰溜溜地回去,届时寨主必会收拾我们的!更何况,我们也想助大睦军打退朔雪国!请柳厢小姐带我们同去!”
妙语坚定不移地点头,“嗯,同去。”
柳厢见状,不再多言,将怀里余下的野杏全数抛给卷丹与妙语,长腿一跨,便稳稳地坐在棕红色大马上。
不知行了多久,天色愈发猩红,晚霞浸了血一般红得刺目,连带着山林里的亮光都化成了薄薄的红色。
马匹许是走累了,毫无征兆地停在一处荆棘遍野的地方,无论如何招呼都不愿意抬腿前行。
柳厢觉得奇异,细细打量四野环境,本以为是一地的荆棘让马儿无处落脚,谁知下一秒炸起一道伤耳的刀剑之声。
尖锐清脆,直刺人心。
柳厢眉头紧锁,心念,在这深山老林里听见这些乒乒乓乓的砍杀声,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鼻息里钻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湿润无比,显然是极其热乎儿的血水散发出来的。
极目远眺,想要看清荆棘对面影影绰绰的身形到底有多少人。
脑子还在猜测,身体已经先一步跃下了马背。
卷丹压低声音提醒道,“柳厢小姐,事不关己,我们无须去趟这一滩浑水啊!”
柳厢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敷衍道,“我就去看看,看看而已!无妨无妨!”
话音未落,她已手速奇快的几刀劈烂眼前碍事的荆棘,吓得棕马忍不住嘶鸣。
这记嘶鸣无非成了打草惊蛇的号角。
荆棘对面的一群人即刻呆滞,动作一僵,心跳如鼓地瞪着柳厢这位不速之客。
柳厢“哎呦”一声,略微嗔怒地骂了一句疯马,手握剪水银练弯刀,横在眼前,直勾勾对视那群黑衣包裹的蒙面人,笑道,“你们在干嘛?我也要玩!”
“……”
黑衣人们瞧见一高挑瘦劲的女子骤然浮现,虽是吓了一跳,但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领头黑衣人把剑从脚下的死人中拔出来,微愠地朝一蒙面男子打眼色。
意思是区区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你一人便可摆平,千万不要让她制造麻烦。
那蒙面男子点头,举着长剑自信满满地冲向柳厢。
柳厢浅浅一笑,颇有无可奈何之意。
她瞥一眼黑衣人包围下的一抹惊心动魄的白影,不知为何善心大起,扶稳斗笠,反手一刀就将那蒙面男子砍得后退连连,一跟头翻在地上疼得爬不起来。
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机会,柳厢踏着树干,飞身跃起,刀无虚发,一连削倒了五六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黑衣人。
那群黑衣人没料到一个弱女子居然能有如此深厚的武力,吃惊不已,趴在地上手足无措。
领头黑衣人对柳厢横眉道,“你到底是何人?胆敢坏我们好事!报上名来,下回自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叫柳厢,柳树的柳,两厢情愿的厢。”
柳厢把弯刀上的血在树干上擦了擦,一双黑眸瞭向不远处踩了陷阱被倒挂在树上的白衣“吊死鬼”,颇觉有趣。
领头黑衣人一本正经跟柳厢说话,柳厢却在百无聊赖地嘻嘻发笑,他怒不可遏地挥剑劈来,势必要狠狠地教训眼前不可一世的女人。
卷丹穿过荆棘,瞧见这一幕,吓得肝胆欲裂,“柳厢小姐!小心!”
柳厢嗤笑,目露不屑,在那领头黑衣人奔来之时,错身一躲,手腕用力,一刀自高处斩下,直截了当地把对方手里的利剑斩成不对称的两截。
“哐当”一声,一截断剑应声落地,铮铮作响。
黑衣人抓着剩下的半截断剑,一脸错愕。
柳厢没时间让他错愕,回身一拳轰至对方面门,打得人满脸鼻血横流,“砰”的栽倒在地。
接踵而去的是柳厢如暴雨倾盆的拳头腿脚,噼里啪啦打得那叫一个火热痛快,酣畅淋漓。
她一边拳打脚踢,一边提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嗯?无缘无故出现在山间行凶,莫不是强盗土匪?劫财还是劫色?你知不知道作人是不能干坏事的,况且你们还以多欺少!”
“以多欺少是不对的,明白吗?还有没有下一次?问你呢?有没有下一次!”
说到“强盗土匪”四字时,柳厢尴尬地噎了一刻。
领头黑衣人生平哪里受过如此屈辱,憋着劲连惨叫也不发出来,更不可能丢尽颜面的讨饶认错。
眼见对方不认错,柳厢对姗姗来迟的卷丹和妙语道,“看住他们!”
“是!”
柳厢双手抱胸,一步一步,饶有兴致地朝不远处倒挂在树上的白衣吊死鬼走去。
林叶簌簌,衣袂猎猎。
停在那棵树下,歪歪头去看倒吊之人的面容。
对方乌发如瀑布倾泄,已然将五官遮得严严实实。
素雅白袍粘了泥泞和血迹,肮脏不已,此时正被山间寒风吹起了蹁跹的弧度。
柳厢用手指戳了戳对方的胸口,见没有反应,心想是不是死透了,她拿出食指小心翼翼去探那人的鼻息。
手指刚一凑过去,便闻一低沉乏力的男音透过发丝传入耳膜,猝不及防。
声音宛如泉水潺潺,字正腔圆,听得人心猿意马。
“还活着。”
那人说,“头有点晕。”
废话,倒挂这么久,头不晕才奇怪呢?
柳厢听见这声音是个年轻人,见对方还有一口气,忙不迭甩出弯刀,割断吊在对方脚踝上的麻绳。
绳子一断,那白袍男子控制不住地要一头栽进土里去。
柳厢眼疾手快上前几步接住对方搂在怀里,把人平放在地,拨开阻碍呼吸的乌发。
冰凉的手指挨上丝滑白嫩的肌肤,柳厢心里不免疑惑。
怎么有男子的皮肉生得这般滑嫩……
摸起来真舒服啊。
待她抬目仔细瞧过去,两颗大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飞出来,直接飞到白袍男子的脸上去。
白袍男子气息奄奄地躺在草丛里,黑发缠绕半边颈部,平添缱绻味道。
肤白胜雪,眉浓似墨,目若点漆,鼻梁高挺,嘴唇是淡淡的蔷薇色,下颌线清晰无比,喉结鼓鼓的滑动,胸膛因差点缺氧窒息而频繁起伏……
白衣,黑发,貌美,男子。
柳厢跟被偷了魂儿似的呆坐在地,手指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滞在半空,她居高临下俯视对方,咽了咽垂涎的口水。
男子迷迷糊糊瞄一眼柳厢,虚弱道,“多谢这位壮士,承蒙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日后有机会必——”
壮士?
你全家都是壮士!
“……你说什么?”柳厢眉毛一抖,又气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