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意一进家门，便见秦月先坐在院中，大快朵颐地吃着他家的肉。
他吃的毫不顾忌，边吃边抖着腿，狼吞虎咽之下，神色却有些紧张。
“……还以为家里进匪了。”谢长意有些无奈道。
秦月先一见他，连忙招呼他坐，嘴里含糊不清道：“你不知道小爷我一紧张就喜欢吃肉吗？”
“你平时也爱吃。”
“这不是重点！”秦月先咽下嘴里的肉，举着两只油腻的手，凑近他道：“你今日进宫了？是谁召你？是陛下吗？”
“太后。”
秦月先的神情十分纠结，油光水滑的嘴欲张不张，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你的神情在说，你想去如厕，想去就去吧，别憋着。”
谢长意说完看了一眼满桌狼藉，炙烤的羊肉被他吃了大半，风干的牛肉只剩肉渣，现在面前只剩一只猪肘，尚且完整。
“不是！我……我……就是……有个事儿……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了……”
“你是想说，你父兄在边境收到了大皇子的书信，他们不知该如何是好，是吗？”
“啊啊啊！！！”秦月先猛地大叫一声，又低声道：“……你派人蹲在我家梁上啊。”
谢长意轻笑道：“我家里只有小满一个小厮，他走了我怎么办。”
“也是……”秦月先点点头，旋即正色道：“你脑子快，猜到就猜到吧！你别去大皇子那儿，千万别去，你会死的！我家老头和我大哥都快被他弄死了！”
“秦老将军忠义素著，如今大位已定，他们不会帮大皇子谋逆的，你不相信他们吗？”
“要是谋逆就好了！”秦月先痛苦地抱住头，全然忘记了手上的油渍。
“咳咳。”谢长意轻咳了两声。
秦月先松开手，自知失言，顿了一下，嗡声道：“就怕是名正言顺……”
谢长意挑眉道：“怎么，大皇子手里有先帝的传位诏书吗？”
“……你要改行去算命吗？”秦月先叹了声气，拿起面前的猪肘，啃了起来。
“师出何名？诏书哪里来的？”
“大皇子说，是前禁军统领林烨拼死带出的。林统领被射杀在城门口，可守城的将领也有大皇子的人，从林统领的尸体上暗中藏下了诏书，命人带到了江南。”
谢长意感叹道：“传奇话本啊。”
“管他传不传奇，反正是师出有名了……”秦月先闷闷啃着猪肘，时不时还喝口茶刮刮腻。
“你爹信了？”
“大哥不信，老头半信半疑。”
“秦老将军随先帝征战多年，先帝生前有意立大皇子之事，他定然知道，不怪他动摇。”
秦月先苦闷道：“前些日子，他们频繁给我写信，命我在京里好好安分守己，我当时心里就觉察出不对劲了。后来，我每日都写信寄过去，我大哥被我弄得心烦，这才写信告诉我的。”
“等等，”谢长意打断道，“你大哥给你写信，走的是兵部的路子吗？”
秦月先点头道：“是啊。”他随即反应过来谢长意在担心什么，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兵部尚书季海是老头从前提拔的，我独自在京，平日都是季叔照看我。”
谢长意手指轻敲着桌面，半晌后，才对秦月先道：“江南之行，我还是要去，陛下已发明旨，不去就是抗旨。我走之后，你在京里好好呆着，记着一点，不管外面发生了何事，不能离开京城，一步都不能离开！”
“哦，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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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江南之行没有几日，谢长意已不再去鸿胪寺点卯，他挑了个时间，带了些礼物，去了相府。
刘管事出来迎道：“相爷今日不在，谢大人有什么事，小人可以为您留话。”
“我今日不是来拜访恩师的，师兄在吗？”
“大公子在的，小人去为您禀报，您请进。”
刘管事引谢长意至后院，在一处雅致的屋舍前停了下来，轻敲门后，喊道：“大公子，谢大人请见。”
“嗯，让他进来吧。”
刘管事识趣退下。
谢长意推门而入，见严宾贤在窗前描画，水墨丹青，笔法飘逸，一副雪景寒林图跃然纸上。
“师兄画技无人可比，可比之画圣。”谢长意出声道。
“小没良心的，嘴这么甜。”严宾贤轻浅一笑，手上依旧没停，“入京多久了，才舍得来看我，再晚些，又要离京了。”
“入京之后诸多无奈，师兄见谅。”
“你入京不到半年，就能做到四品，与我这个刑部侍郎平级，如此晋升，可不像遇见无奈的样子。”
“师兄又笑话我。”
严宾贤搁笔停手，用镇纸压住画纸，抬头望向谢长意，只见一片烟青新柳织在长身玉立的身姿之上，衬得如雪的肌肤如春水般柔和。
谢长意的五官是江南流水之地才能养出来的精细，可神色气韵却沾染上了一些沉闷古板的世族之风，两者突兀地冲突着，又被他眼中的灵动糅合得十分和谐。
“你过来，”严宾贤向他招了招了手，“这副雪景寒林图，你帮我添两笔吧。”
谢长意走近，见画纸上远山白雪与寂然山林呼应着，山中一点楼阁，平和了整副冬景，工笔精湛，意境深远，可为传世之作。
他无奈道：“师兄，我实在找不到下笔的地方啊。”
严宾贤提笔，握着他的手，沾取了一旁的嫣红之色，在画纸上点上了一笔。
“师兄！”谢长意连忙僵住手，“你要毁了这副画？！”
严宾贤继续带他的手沾色，在山林中画出了一片红梅，谢长意只得无奈顺从。
山林被嫣红之色染得越来越深，谢长意手上的温热感也越来越重，最后终笔之时，手背甚至有些汗湿。
谢长意叹道：“师兄，这画如此便毁了，你不心痛吗？”
严宾贤看着他道：“……心痛。”他后退一步，远离了胸前那股温暖的热意，只有若有若无的清香萦于鼻尖，又道：“这画我画了三个月，心痛死了。”
“那为什么要毁了它？”
“我虽心爱，可画完就要束之高阁，只能远观而不能亵渎，不如将它毁去，它就能长长久久陪伴在我身边了。”
谢长意失笑道：“这是什么歪理？师兄，我如今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严宾贤轻笑着捏了捏谢长意的脸，“你倒是和小时候一样，就是性格不像从前那么恶劣了。”
谢长意：“……”
严宾贤见对方没接话，默默上前替他理了理衣襟，“你从前从不穿这种素色的衣服，不是金线密织，就是福禄团纹的，朱红艳紫，宝蓝鹅黄，那些颜色比较衬你。”
谢长意有些汗颜道：“师兄，你记得这么清楚。我那时年幼，火气旺，穿鲜艳点没什么，现在时移世易，不好再像从前一样了。”
严宾贤微微皱眉道：“谁说不好，鲜艳并不是张扬，你想穿就穿。”
谢长意叹了声气，“师兄，宝马配宝鞍，衣服是要有底气才能穿的。这样直白的说出来，我很伤心的。”
严宾贤默了一下，上前轻轻拢住了他，“是师兄错了，你别生气就好。”
谢长意有些惊讶，他适才神色并无真正伤怀之意，只是调侃而已，何故严宾贤如此道歉。
他微微动了一下，想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
自从遇见仇羽这个想做他相好的男人，害他稍微与人亲密一些就心生警惕。
从前严宾贤背着他到处玩都没什么，现在轻轻抱一下他，他就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有些别扭。
谢长意终于挣脱了出来，“师兄，今日我其实有两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严宾贤神色如常，依旧平和，“能帮我尽量帮你。”
“第一件事，劳烦你帮我照看一下秦月先。”
“哦？秦老将军的小儿子？”
“是，”谢长意点头，“你帮我看住他，不要让他离开京城一步。”
“这个容易。”
“第二件事，劳你飞书一封给鹭洲书院的院长，用你的名义调取书库甲辰阁中密封的一份文书，直接送去清河郡，送到我母亲手上。”
严宾贤疑惑道：“鹭洲书院？是你从前读书的书院？”
“是。恩师教导我两年，便带家眷入京赴考，家里便把我送去了鹭洲书院读书。”
“既如此，你为何不亲自修书给院长？”
谢长意神色有些尴尬道：“我从前自诩不凡，总是做一些有的没的故弄玄虚之事。我曾同院长说，若有一天我亲自修书来提那份文书，定是受人挟制，必得通过他人之名才能提取。现在想想，老院长当时看我的眼神，说不定是在看傻子。”
“哈哈哈……”严宾贤忍不住失笑，“不傻不傻，世事瞬息万变，谁能说得准？你如此未雨绸缪，已是极难得的了。”
谢长意脸上有些微红，小声含糊道：“反正就这两件事，麻烦师兄费心了。”
“不费心，我会为你办好的。”严宾贤摸摸他的头道。
“嗯，多谢师兄。对了，这两件事还请师兄……保密。”
严宾贤眼中了然，点头道：“放心。”
“好，今日天色已晚，我就告辞回家了。”谢长意拱手致礼，便要离开。
“阿意！”严宾贤兀的叫住他。
谢长意回身道：“嗯？师兄还有何事？”
“……在外要注意安全，保全自己最重要。”
谢长意笑道：“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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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便是启程离京的日子，算来谢长意进京还不到半年，从京城去江南的距离，不亚于从清河郡入京。
小满已为谢长意收拾好了行李，此次谢长意是公差出行，不便带他，嘱咐他在京等候就是。
小满从小长在清河郡主府，自被拨去照顾谢长意，就没同他分开过，此时自是分外不舍。谢长意安慰他一通，便让他早点去休息了。
谢长意熄灯上床，床榻一角忽然扑出一道黑影，将他紧紧抱住。
“谁！”谢长意被两条虬结的手臂困着，耳边是一股粗热的鼻息，胸膛能感受到那人鼓点般的心跳。
“你相好。”那人道。
“……都尉，在下有心疾，你这样忽然惊吓，在下可能会发病的。”
仇羽稍稍松开他，语气有些担忧道：“你什么时候得心疾的？是离京这些年染上的吗？有看过郎中吗？郎中怎么说。”
“心中有疾，郎中治不好。”
仇羽眉间戾气一闪，“……你耍我？”
谢长意轻笑道：“在下没说是病理性的。”
仇羽气得没辙，猛地将谢长意扑倒，恶声恶气道：“你再胡说激怒我，我现在就在这儿糟蹋了你！”
“都尉，我们身手差距如此之大，你硬要糟蹋在下，在下也没办法。”
“……你不怕？”
“一力降十会，在下先天不足，怕是没有用的。不过是眼睛一闭一睁，明早起来，还是要继续过日子的。”
仇羽心里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忍痛道：“你可以试试以死相抗，我会妥协的。”
“都尉之前强吻我两次，我心里生气，想报复你，但无论如何，不会想死。何况我还欠都尉一份救命人情没还，两相比比，还是命比清白值钱。”
仇羽撑着手，眼睛在黑暗中透着精光，看着身下躺在锦被中的人，在他嘴上狠狠亲了一口，“谢大人，第三次了，你可以数着，攒着还我的救命人情。”
这次谢长意没反抗，平声道：“那要攒多少次才够还都尉的？”
“……攒到我满意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