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烨躲在树洞里用自己的斗篷捂住嘴。
这些天,从皇城到这里,他经历了父母家人惨死,看见了为自己牺牲的那些人流下的血,小叔叔也几次命悬一线。
还有瞎子哥哥,为了引开那些坏人,宁愿自己以身犯险。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还是最大的麻烦和累赘。
忍着哽咽,赵烨不敢哭出声,他得安静的像片树叶,因为他绝对不能死,只要他还活着,太子府就还有人在,总有一天,他会给父亲沉冤昭雪,他会给全家人报仇。
心中那棵坚定的种子,悄然种下,滚烫的眼泪,浇灌它成长。
树洞外面,刀剑相撞,嘶喊求饶的声音持续了半个时辰,等世界重新安静下来之后,一身染血的慕澄走到那树洞前。
“赵烨,安全了。”
“嗯。”
擦干眼泪,赵烨爬出树洞。
看着月色下满身是血的慕澄,赵烨就是一惊。
“小叔叔,你流血了?”
“不是我的。”
说着,慕澄转头看向后面,赵烨跟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只见那条小路上,横七竖八,满地都是尸体,少说也得有二十几个。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慕澄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血,扯着赵烨上马。
按照瞎子说的,他们一路向西北,跑到月亮开始西沉,慕澄终于是看见了如同玉带一般横在前面的玉澜江。
渡口那里有房子,炊烟袅袅向上升腾。
慕澄又看了看周围,不远处的山腰上,有一座土地庙。
几番思索,慕澄骑着马到了土地庙,下马一番查看之后,慕澄把赵烨带到了那个土地公公泥像的后面。
“赵烨你听我说,小叔叔现在要回去找你瞎子哥哥,他身体不好,我怕他一个人坚持不到来渡口跟咱们汇合,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对你来说很难,但我必须这么做。”
赵烨看了看土地公公泥像下面那个洞,他就明白了慕澄的意思。
“小叔叔,我没事的,我一定会乖乖的在这里等你们,哪都不去,你不用担心我。”
“嗯。”看着赵烨勇敢又坚定的样子,慕澄仿佛看见了太子哥哥少时在神剑山庄学艺时的模样。
“我一定把你的瞎子哥哥带回来。”
“好。”
赵烨说完,自己主动钻进了泥像下面,慕澄最后看了一眼赵烨,便将红布重新盖好。
等慕澄走出山神殿时,双手运功,推出去的瞬间,一阵清风将地上那些灰尘吹起。
片刻的功夫,他们刚才在地上踩出来的脚印,就全都不见了。
又在外面清理了人走过的痕迹,慕澄重新上马。
不过慕澄没有立刻就走,而是从背囊里拿出了一只小小的瓷瓶,随后又把瓷瓶里透明液体滴进了自己的眼睛里。
闭目缓了片刻,等慕澄再次睁开双眼时,他的双瞳已经变成了琥珀色。
目光所及之处,不再是黑夜,这天地间的万物他都看的清清楚楚。
另一边,沈云竹的马车摔毁在了一个山坡之下。
并不是马不识途,而是两匹马被一群野狼盯上了,逃命途中,马越跑越快,结果车轮压上一个石块,整个车都翻到了山坡之下。
两匹马也挣脱了套锁,跑进了山林里。
大概是沈云竹身上还有庞流刚才撒的毒药的味道,他从车里被甩出来之后,那些路过的狼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跑走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云竹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自己呼出的淡淡白汽,心里就已经知道自己怕是要不行了。
从他记事起,这十七八年的光阴如同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掠过,但最终还是停留在慕澄那张冷脸上。
原来他一点都不怕死,他始终都觉得死了才是解脱,才是最好的结局,可现在他竟有些不舍得死了。
他还没把赵烨送到舅舅身边,他欠太子妃的恩情,怕是还不了了
他也不能帮慕澄完成愿望,让慕澄跟沈云竹堂堂正正的打一场。
“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过后,沈云竹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用颤抖的手,拿出怀里那个银壶,拧开盖子,喝了最后一口酒。
烈酒入喉,裹着如春风般的温暖,就好像慕澄在他身边一样。
若是临死前,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可惜,没这个机会了……
“瞎子!”
“瞎子。”
沈云竹原本已经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那让他最遗憾的人竟真的出现了。
慕澄几乎是飞到沈云竹身边的,他看着满身是血的人,二话没说抬手就点了沈云竹身上几个大穴。
紧接着运气抬手覆在沈云竹的丹田上。
沈云竹只觉得一股暖流从丹田而来,蔓延到四肢百骸。
“为什么要来找我?赵烨呢?”
“赵烨很安全。”
“你不该冒着个风险的。”
“闭嘴。”
慕澄的样子看起来很着急,沈云竹不敢再吭声。
但那双眼睛还是紧紧的盯着慕澄的脸,他全然忘了自己还假装瞎子呢。
好在慕澄正想办法稳住他的伤势,并没有注意那双看向他的眼睛。
终于,化春风内力缠绕住了沈云竹心脉,短时间内,他应该不会死了。
慕澄松了一口气,收回手后去看沈云竹,这会儿沈云竹已经被那温热的内力舒服的睡着了。
再去看正在从沈云竹手腕处散发出来的红雾。
慕澄心里庆幸,他幸好把秘药红绳给他了,不然,在这荒山野岭里面根本找不到他。
没再耽搁,慕澄把沈云竹背在自己身上,重新走回到马匹旁。
往渡口方向赶的一路,天越来越亮。
沈云竹被光晃的不舒服,他迷迷糊糊的把头侧转,贴在了慕澄的胸口。
“是骑的太快了吗?”慕澄勒了下缰绳,左手扶了扶坐在他前面沈云竹的肩。
“不是,是光,太亮了。”
“光?”慕澄抬头望去,东边的山峦之间,一轮红日正蓬勃而出。
慕澄有些不懂,一个瞎子,怎么会嫌光太亮,但看他的样子还是停下马,扯下自己的黑色发带,替沈云竹遮住了眼睛,然后又把他的帽兜,往下遮了遮。
“好了么?”
“嗯。”
沈云竹轻轻应了一声。
“下次,下次别分开了,就算是死,咱们也死一起,省的我还得回来找你。”
慕澄的话,语气不太好。
可这话传到沈云竹耳朵里,竟然十分悦耳。
“死在一起?那能埋在一起吗?”
“你想多了吧,我可是神剑山庄少庄主,我要埋,也是埋在我家剑冢里,你一个没名没姓的瞎子,爱埋哪埋哪。”
“小心眼儿。”
沈云竹现在在人家手里,不敢支棱毛只能是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但慕澄还是听清楚了。
“是啊,我就是小心眼儿,我坦诚待友,结果人家连姓名都不愿意说。”
这揶揄的味道,就差直接指着沈云竹的鼻子骂他不真诚了。
沈云竹也知道自己不地道,但他还是觉得现在说太早了,因为一旦弄不好,对慕澄来说,即是祸事也徒增羁绊。
所以,沈云竹想岔开这个话题,说点别的。
“子清,你知道吗?你还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没有抛下我的人,虽然,你不应该冒险回来找我,但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你没放弃我,谢谢你啊。”
“怎么?你以前经常被人抛下吗?你武功这么好,长的也不错,怎么会没人在意你,你又说谎话唬我。”
“你别装可怜转移话题啊,我知道,你就是信不过我。”
慕澄说完半天,也没人回应他,低头一看,那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昏睡过去了。
合着刚才他那些话白说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慕澄双腿用力一夹,马儿再次快跑了起来。
重新回到山神庙,赵烨没发生任何危险,他们的身后也没有追兵,这有惊无险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此时,明明刚才还晴着的天竟然又阴了下来,看起来是真的要下雪了。
慕澄领着赵烨,背着沈云竹,就在大雪封江前,他们赶上了这个季节最后一艘渡船。
绿柳镇。
丁墨抓了一个晚上,一共抓到八个朝廷甲级钦犯。
把这些钦犯全都锁在镇上的公廨里面。
丁墨又骑着马沿着那两道车辙一路往北走,没多一会儿,他就看见了那个被野草淹没的荒村。
此时,天空中飘着细小的雪花,天也阴沉的可怕。
但最骇人的还是这里的四具尸体。
四大杀神的画像,丁墨早就见过,所以丁墨一眼就认出来这四个人是谁了。
老三瞿龙,被自己的武器九节鞭吊死在了树上,双目血红,舌头伸出来老长;
老四瞿虎,双臂被分筋错骨,折成了八节,内脏被流星锤击碎,口中都是内脏的碎末。
老二庞流,不但被阉了,还被自己的长刀一刀贯心。
老大温坤。
丁墨检查了一圈,最后把目光死死的锁在温坤的身上。
温坤身上多出剑伤,但看着又不像是剑刃划出来的,倒像是被剑气所伤。
最诡异的是,温坤的胸前被那剑气画了一个圆。
但这都不是致命伤,温坤的致命伤在脖子上。
丁墨拿出一块棉帕,隔着棉帕,将那只捅进温坤脖子里的金簪拔了出来。
昨天晚上的匆匆一撇,丁墨看见的不仅是那个女人的侧脸,还有垂到外面的一截金步摇。
沈云竹。
丁墨已经能肯定了,昨夜那个上了马车的女人就是沈云竹。
怪不得,他看那女人身上的斗篷那么眼熟呢,只是,那个孩子是谁?
难不成,那孩子是,赵烨?
丁墨捏着金簪思索了好一会儿,忽然眼眸一亮。
他终于想明白为什么李四在昭狱住的好好的,突然要越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