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我这就走,衙门里忙着呢。”高澍站起身,拍拍衣摆上的灰尘,没敢再往屋里瞧。
可下一瞬,他分明听见屋里有人道:“阿玉,我去送送高澍。”
是高澍从前不在意,如今十分警醒的“贾秀才”的声音。
高澍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调夸张又怪异地拒绝:“不必了!”
许是觉着语气太生硬,又汗涔涔道:“贾公子不必如此客气的。”
顾清嘉自然不理会他愿不愿意,慢条斯理道:“我觉得很有必要。先前高公子对我误会良多,但你对阿玉的心意,我很感激,我们正好聊一聊,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去吧。”许菱玉对贾秀才的说法,深以为然。
她以为贾秀才对高澍,多少会心存芥蒂。
没想到贾秀才心胸如此宽广,比她想象中还有君子之风。
“高澍就是嘴上没把门,其实不会随便针对人的。”许菱玉中肯地补上一句。
殊不知,高澍转过身去时,面色比吃了黄连还苦。
不会随便针对人?姑奶奶,你可少说两句吧。
巷子只比马车宽不了多少,两面是墙夹着,大半遮在墙阴里,高澍走在顾清嘉身后,脊背阵阵发冷。
巷子里也有街坊走动,都认得高澍,经过昨日,也认得顾清嘉了,纷纷打招呼。
顾清嘉回应得自然,仿佛只是众人眼里的穷秀才。
可高澍头皮紧绷,心神半点不敢放松。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像极了正被送上断头台的死囚犯。
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巷口,前面那人忽而停下脚步,高澍闭了闭眼,僵硬的小腿像是已经踏进棺材。
“想活命吗?”顾清嘉侧身,淡淡开口。
田庄上也有东西送来,许菱玉的乳兄沈禄,也就是芹姨的儿子,拉了满满两大车蔬果、干货。
他们就这几个人,一时吃不完,放久了会坏。
许菱玉和芹姨、金钿合计,分出足有一车的东西,拿篮子重新装了,让贾秀才和长缨给街坊们送去。
等忙完,已是掌灯时分。
街坊们也朴实,都不白拿,这家送碗热汤,那家送条蒸鱼,他们晚膳竟也够吃,不必另做了。
长缨觉得新鲜,目光流连在膳桌上。
那眼神,跟昨日看到许菱玉篮子里的红丝带,如出一辙。
“贾家落魄前,究竟是做什么的?”许菱玉望着贾秀才,终于问出心中疑惑。
越跟这对主仆相处,越觉得贾家不像寻常人家。
至少,门第应当比她高些。
长缨眼观鼻,鼻观心,这样尖锐的问题,没他插嘴的份儿,得看公子希望“贾家”是怎样的人家。
“阿玉不是说,我们两家是自小定下的婚约么?怎么今日又说不知道贾家?”顾清嘉轻抿薄唇,勾一丝清浅笑意。
看起来,不像是要同许菱玉秋后算账。
也是,贾秀才吃她的,喝她的,今日体贴勤快,不像全然对她无意,自然不会再计较公堂上的事。
秀才不过是故意打趣她。
许菱玉微微咬唇,将筷箸尖的几颗饭粒子含进嘴里,面颊微热:“不说便罢,我再不问了。”
不管是什么门第,如今也落魄到她手里了,只要他考不中进士,当不了大官,这一辈子便翻不出她手掌心去。
许菱玉想着想着,心里美滋滋。
往后还是得多让秀才干活,少给他时间去读书,才是正理。
沐洗过后,许菱玉无事,靠着床头软枕,捧起尚未看完的话本子。
故事里写的,是一位高中状元的才子,被尚书大人榜下捉婿,不畏强权,想去御前告状,却因一场意外,对尚书千金一见倾心。
许菱玉已看了大半,正好看到才子与千金喜结连理。
从前在旁的话本子里,也看过主人公成婚,或是私定终身的情节。
只是,她没上过心,也没留意是怎样描写的。
而今日,她目光落在这几行描写上,迟迟没有再翻页。
书中着墨并不多,皆是含蓄唯美的词句。
云情雨意之类的措辞,看得许菱玉云里雾里,没明白具体做了些什么。
可有一点,她看懂了,才子亲吮佳人唇瓣时,夸赞其香甜似蜜,而佳人忘记呼吸,险些晕过去。
字她都认得,应当算是懂的。
但她心里又冒出许多疑问。
许菱玉探出一点点舌尖,在自己唇上轻舔一下,疑惑并未解除。
不香也不甜啊,难道话本里佳人沐洗过后还涂着口脂,且那口脂里特意加了蜜糖?
前半段故事她还记得,丞相千金是位聪慧女子,与才子的相遇,甚至是她巧妙设计的,那她为何会连呼吸这样,出于求生本能的事,也会忘记呢?
许菱玉反复琢磨着那短短几句话,最终得出结论,定是写话本的人夸大其词。
说不定,写故事的人,和她一样,根本没经历过这些事,胡编乱造的。
要不话本里的才子怎么不是状元就是探花的?状元、探花要这么好中,她能长这么大还没见着一个活的?
明知是假,可许菱玉不得不承认,编故事的很会勾动人心。
听到贾秀才走进来的脚步声,隔着屏风,许菱玉已控制不住胡思乱想的心神。
秀才的脚步声不重,却一下一下,像小锤敲击在她心口。
敲得她心尖一阵震颤,心跳也越来越快。
待贾秀才绕过屏风,身上水蓝色长衫穿得整整齐齐,携一身清爽儒俊的书卷气,走入她视野,许菱玉的心,又奇异般镇定下来。
她与秀才是夫妻,她对自己夫君有想法,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她紧紧攥着话本子,像是从字里行间积蓄好更多勇气,面颊红润,语气急促:“秀才,这段话我看不懂,你过来,读给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