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宫
祺充仪还没从方氏晋位宝林的消息中缓过来,乍一听御前的人去了钟粹宫,堵着的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陛下传了顾贵人?”
云栀不敢看她,“是姜宝林。”
祺充仪的疑问脱口而出:“怎会是她?”
陛下白日里不是已经晋方宝林了吗?怎么晚上却传召姜宝林?
难以言喻的压抑让祺充仪的脸色微微发白,她深深吐了口气:“本宫身子不适,去传太医来。”
云栀一时惊疑不定:“娘娘?”
“还不快去?”祺充仪的语气骤然一沉,鬓间的发钗随之晃动了几下,“怎么,你要违逆本宫的命令?”
察觉到自家娘娘情绪的变化,云栀立即低伏下身子,“奴婢不敢。”
她低眉顺眼地退出屋内,招手唤来一个小太监:“娘娘身子不适,你去太医院请郦太医来。”
小太监习以为常地应下,忽地低声问:“云栀姐姐现在是不是要去御前请陛下?”
娘娘每每请太医,都会让云栀去勤政殿走一趟,将消息传给御前的宫人,再传到陛下耳中。若无特殊情况,陛下一般都会来永安宫探望娘娘,偶尔也会留宿,时日一长,永安宫的宫人们都明白了自家娘娘的醉翁之意。
说来陛下也有好几日不曾来了,今日虽传召了姜宝林,但谁也不相信陛下会选择姜宝林而非自家娘娘。毕竟,整个后宫的嫔妃上到淑妃娘娘,下到采女主子,都在自家娘娘手上吃过亏。
姜宝林将要初次侍寝那一次,陛下不也来了永安宫吗?
云栀却没小太监想的这么乐观,她有心想劝娘娘,可娘娘根本不放在心上,久而久之,她也不劝了。她现在只盼着这一次陛下还能如娘娘所愿,否则,谁也不知道娘娘会如何……
*
勤政殿内一派肃穆静谧,但空气中却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扶喻端坐于桌案后,执笔批阅着奏折。
站在一旁的庆望瞄了几次,发现陛下并不像往常一样专注,而是有些……三心二意?
他数过了,陛下已经往门口看了三次。陛下在等谁来吗,还是说等会谁要来御前觐见呢?
庆望心不在焉地想着,门口忽然响起一道听着熟悉的女音,他悄悄望了眼陛下,陛下握着朱笔的手顿了一顿,而后若无其事地吩咐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庆望会意地走出殿内,见到了一个熟人,他意外的同时又有些狐疑,“云栀姑娘怎么来了?可是充仪娘娘又病了?”
云栀微喘着气,脸颊泛着红,面对庆望的问话,她显得有些窘迫,“是,充仪娘娘身子不适,已经去请太医了,奴婢便想着来告知公公一声。”
庆望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想起方才陛下的态度,他撂下一句:“咱家去禀告陛下。”
云栀松了口气,“多谢庆公公。”
殿内的扶喻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地问:“怎么没让人进来?”
庆望罕见地沉默了一下,才道:“永安宫的云栀来说充仪娘娘身子不适,陛下可要去看看?”
扶喻将朱笔搁下,抬了头,“永安宫的人?”
“是。”
庆望的话音落下,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庆望屏住呼吸,无声地咽了咽口水,几乎不敢去瞧皇帝的神色,这时候若是他还不明白自己会错了圣意,也不用待在御前了。
可是陛下怎么会突然对姜宝林的到来那样期待呢?说是上心也不能算,真是上心,也不至于在新妃入宫第一天点了姜宝林的牌子后转头去永安宫啊,还有今日在问月台,陛下又当着姜宝林的面给方采女晋位。可说是不上心,瞧陛下方才这副模样,又不大合适……
庆望垂着头,脑中思绪翻涌。
姜令音走到勤政殿外时,一眼就看到了候在外头的云栀。
有的人虽只见了一面,但姜令音偏偏就记住了她的名字和样貌——永安宫祺充仪的宫女。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长袖上针线图案的纹路,眼中迅速掠过一缕寒光。
陪着姜令音一起来的纤苓没有察觉出她的异样,见到云栀后,却也呼吸一轻:“主子,是永安宫的宫女,难道充仪娘娘又要将陛下请走?”
姜令音没说话,她靠近云栀,将后者脸上一闪而过的紧张和不自在看在眼中。
她忽然想笑。
祺充仪又想故技重施,让她难堪不成?
在她的注视下,云栀的头越来越低。
先前到熙和殿给姜令音传话的小太监弓着身子进了殿内。殿内应当很大且很宽敞,姜令音站在外面听不到一丝声音。
但她没等多久,殿内便走出来两人,一位是方才进去的小太监,一位是御前的总管太监。
庆望对姜令音很是恭敬:“宝林主子,陛下请您进殿。”
姜令音颔了颔首,动身时却目光微倾,看向了云栀。
庆望对云栀的态度看着也很亲和:“云栀姑娘放心,陛下已经吩咐袁院判去永安宫给充仪娘娘诊脉,往后,充仪娘娘可随时传唤袁太医。”
云栀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她神色难掩诧异,“公公,陛下今日不来永安宫看看充仪娘娘吗?”
庆望回以一笑:“陛下近来政事繁忙,充仪娘娘应该体贴陛下才是。”
他的语气不重,可在云栀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岂不是说,这段时日,陛下都不会来永安宫了?
姜令音听完,沉静的面容下起了些微的波澜,她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走入殿内。
殿内确实如她所想的那样宽敞明亮,偌大的宫殿两侧都是宫人,齐齐低着头,唯有上方的桌案前坐着一名男子,一身宝蓝色常服,头顶金冠,好整以暇地看过来。
姜令音心中一顿,上前福了福身:“妾身给陛下请安。”
“平身。”
扶喻的嗓音低沉醇厚,宛若酿了许久的陈酒,无端地勾人心弦。
姜令音面上浮起浅笑,朝他看去。
扶喻的目光在她身上悠悠一转,抬手指了指摞了两堆的奏折旁的端砚,淡声:“给朕研墨。”
姜令音缓缓走近,眉目一扬,试探似的笑问:“陛下不先问一问妾身会不会吗?”
扶喻反问:“不会?”
见他不顺着自己的话问下去,姜令音也没觉得意外,她理了理鬓发上的绢花,笑而不语,转身从侍奉在侧的宫人手上捧着的铜盆里净了净手,用棉帛擦干,而后半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皓腕。在砚里注了水后,她便慢慢开始研墨,动作熟稔,姿态优雅。
扶喻见她这般,又重新执起朱笔,在奏折上写下几个字后,却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姜令音一眼。
殿内的角落里搁置了一盏香炉,龙涎香袅袅升起,浓郁的气息在空气中若有似无地牵动着。扶喻忽然觉得今日的香气格外馥郁,他看着因微微低头而鬓发垂落在脸颊一侧的姜令音,目光低垂,落在她细长的手指上。
与宫里旁的女子不同,她的指甲很干净,并没有染上鲜艳的花汁,但白中却泛着粉。
他想起自己初次见她时,心里闪过的那一抹惊艳。
不可否认,她真的生得很美,且每一处都让人无可挑剔。
没有人不喜欢美人,扶喻也不例外,他现在当真为当初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而感到了一丝庆幸。
姜令音知道扶喻在看她,但她这次并没有抬首与他目光交汇。与其过于频繁与人对视,不如让扶喻默默打量。她有足够的自信,扶喻会对她产生兴趣。
他是皇帝,也是一个男人,和这世间所有的男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食色,性也。
她也不觉得以色事人有什么不好,即便此道不长久,却也能得一时之乐。她不会奢求过多,说不定,在扶喻没厌弃她之前,她已经厌弃他了呢?
她对物件向来喜新厌旧。哪怕,那物件是她曾费尽心思求来的。时日久了,总不如新得的。
人,也是如此。
若能通过美貌俘获九五至尊的青睐,难道不是她的能耐吗?
姜令音一边默默想着,一边轻轻研墨,不知不觉中,时辰便偷偷溜走了。
扶喻突然有些郁闷和挫败。
他本以为姜令音会趁着这个独处的机会靠近他,或是勾引他,却没想到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研着墨,连抬眼看他都没有,一次也没有。
“用膳吧。”扶喻随意地放下笔,离开了座椅。
姜令音见他快步往偏殿走去,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在扶喻看不到的地方,她唇角蓦然扬起一个弧度,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桌上平铺的奏折,也跟上他的步伐。
转过半开的屏风,扶喻已经坐在八仙桌的上座,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气四溢。
桌前并没有摆放其他椅子,姜令音扫了眼两侧垂首而立的宫人,自觉明白了扶喻的意思,便走到了侍膳宫人的位置上。
扶喻目光一顿,却没有出言阻止。
姜令音喜欢美食,尤爱辣味。然而进宫后因着一直没得宠,御膳房给她的膳食都是清汤寡水,乍一见到色香味俱全的御膳,她实在有些眼馋。
换作其他事,她或许还会隐藏起自己的想法,但现在——
她殷勤地往扶喻碗中添了好几道辣味的菜肴。
试毒太监的工作也差点被她抢走了。
她过分主动,与方才判若两人。扶喻看见碗中又红又辣的菜,拧了拧眉,实在没忍住道:“饿了就坐下。”
他原也没想让她做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