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煜终究没有去给司宁当陪练,他与凛川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也因这件事留下了一道深刻的裂痕。
事后,凛川用尽了方法去弥补,也没能将两人的感情修复如初。
一段时间下来,全宗门都知道两人有了隔阂。二长老和三长老没少从中周旋,可惜效果不佳。在祁煜的强烈抗拒下,两人只好悻悻作罢。
司宁身为凛川真君唯一的徒弟,表面上为凛川和祁煜感到惋惜,背里笑得却比谁都开心。他巴不得两人一辈子都不和解。
春节还没过去半个月,新年的喜气还未彻底散去,一件事关整个修真界的噩耗压了下来:镇压天魔的封印裂了一道口子,魔气四溢。
魔修魔物伤人事件频出,普通民众人人自危。玄门百观纷纷派门人下山绞杀魔物,抵抗魔修,昭天宗亦是如此。
尘世各地中,青州地界的魔气最为浓郁,魔物魔修也最为凶残狡猾,祁煜不想待在宗内,主动请缨去青州除魔。
大为欣慰的二长老即刻组了一小队弟子,供他调遣。祁煜对此没有异议,没成想出发当天,小队中临时又加了一个人。
“谁让你来的?”祁煜眉眼冷冽,厉声问司宁。他今天换了一身便于打斗的黑色劲装,又因为面色冰冷,给人的压迫感蹭蹭往上涨。不少弟子都不敢与他对视。
司宁仗着有惊鸿傍身,量祁煜也不能拿自己怎样,傲声道,“我自己主动要来的。”
“我这里不欢迎你。”祁煜指着凌霄峰的方向,让他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凛川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是我让他来的。”不知何时出现的他悄无声息走到二人身边。
祁煜握剑的手猝然收紧,不屑讥笑,“一个说是自己来的,一个说是自己派来的,师徒俩嘴里找不出一句准话,简直是一丘之貉,难怪能成为师徒。”
顷刻,倒抽气声四起。
“大胆!”司宁又惊又怒,下意识就要对他拔剑相向。
“冷静,司宁!”凛川拦下怒气冲冲的弟子。司宁的确是凛川临时起意加给祁煜队伍的,不过这临时起意的原因还是司宁。
司宁得了惊鸿剑,正愁着没地炫耀。突如其来的下山除魔任务让他心思活络起来。
如果能拿着惊鸿去山下转一圈,还怕他声名不显?司宁小算盘打的啪啪响。他诓骗凛川说自己也想为斩妖除魔贡献一份力,求凛川让自己下山。
凛川信以为真,把他添到祁煜的小队中。想着两人待在一处,方便照顾,不用额外分心。不然祁煜和司宁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两人同时遇到问题,他还真不一定能赶得及处理,到时势必要放弃一个。这是凛川最不想见到的局面。
某种程度而言,凛川这样做,也是为了祁煜着想。祁煜不知道凛川的心思,只觉得他是在给自己添堵。
明知道他和司宁不对付,还故意把司宁送到他眼前,这不是添堵是什么?
祁煜努力压下火气,率手下队伍去了青州,司宁也在队中。他没把司宁踢出去,凛川铁了心要把人塞到他这儿,他再抗争也是徒劳,反而还会耽误除魔,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人当透明人。
在有心赶路的情况下,一行人很快达到青州。
青州的街道与别处相比尤为寂寥,街上看不到行人,家家户户都紧闭着大门,偶有流浪猫贴着墙根一闪而过,转瞬没了踪影。
这里的城镇时常有魔物出没,一番排查下来,众人一无所获,眼瞅着天马上也要黑了,祁煜决定先去找家客栈住下来。
不巧的是,客栈空房不够,他们这些人想要全部在这里住下来,只能两人挤一间。
出门在外,总会有不便之处,哪能事事顺心,大家也都理解。见众人无异议,祁煜去交房钱。回来后,他发现一行人围着一张方桌,大眼瞪小眼。
“比起去房间休息,你们更喜欢这里发呆?”祁煜抱剑走到他们跟前。
“祁师兄,你听我们解释。”一面容清秀的小弟子颇为不好意思地解释,他们在抽签组舍友。
有的弟子睡相不好,有的弟子睡觉说梦话,还有的弟子喜欢晚睡……若是自由结合,大家肯定不喜欢喜欢和这种人一个房间,说不定还会起争执,抽签是最好的方法。
祁煜点头表示理解,以身作则抽了第一签。他抽到的是3号房,其他人也纷纷去抽签,另一个抽到3号房的是名姓张的弟子。眨眼的功夫,抽签结果全部出炉。
祁煜让众人按抽签结果回房休息,队伍中一直没说话的司宁突然出声。
他对那名抽到和祁煜一间房的张姓弟子说,“张师兄,我想和祁师兄住一间房,咱俩换一换吧。”
“没问题,没问题。”张姓弟子想也不想就一口应下来。
他愿意,祁煜可不愿意。祁煜“啪”的一声将剑拍在方桌上,正笑着往这边走的客栈伙计见状身影一顿,脚底抹油转身去了别的方向。
祁煜冷声呵斥司宁,“你以为这是听剑居,所有人都要纵着你?你把抽签结果当成什么?小孩子过家家?”
张姓弟子忙道,“祁师弟,不碍事的,我愿意和司师弟换。”司宁是司渊真君的转世,还是凛川真君唯一的弟子,弟子们都乐于捧着他。
祁煜斜眼横他,“这么纵着他?下次他让你去死,你也去?”
张姓弟子摸着脑袋讪笑,“祁师弟这话就过了,司师弟前世可是心系苍生的司渊真君,绝对不会让人平白无故去死。”
“张口司渊,闭口司渊,他司宁离了司渊就不能活了是吧!”祁煜不耐烦地嗤笑出声。
司宁咬着下唇,泪光盈盈,“祁师兄,你不要多想,我没恶意,我就是单纯想和你住在一起。”
“只要你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让你搬过来和我住,如何?”祁煜冷笑着伸出三指,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祁师兄,你!”司宁咬着后槽牙,连续呼吸了几次,才没当场与他撕破脸皮。
司宁本来是冲着气祁煜去的,谁知自己却被气得不轻。司宁怎么想怎么怄气,当天晚上他把这事添油加醋写成信,连夜让青鸟带给凛川。
在信中,他对自己故意惹祁煜生气的行径只字不提,光说祁煜如何排挤欺辱自己。凛川坐在书房内读完他的来信,眉头紧紧蹙起。
书房外寒气袭人,黑云遮月,晦暗不明,似有一场诡谲的风雪在悄悄酝酿。
*
冷风将沿街店铺的灯笼吹得七零八落,祁煜带领着手下的队伍在大街小巷间穿梭,寻找魔物的踪迹。
春节过去没多久,街巷间依稀残留着节日的气息。祁煜停在一间贴着春联的茶肆前,这是这条街上的最后一处店铺。
这条街上没有魔物和魔修的身影,祁煜动身准备下一条街道搜寻。
“先别走,”司宁张臂拦住他的去路,“我感知到这条街中央有魔气在聚集。”
祁煜凝神感知,并没有发现他口中的魔气,司宁声称绝对有魔气,祁煜耐着性子来回感知了数次,仍是一丝魔气也没有发现,司宁还是坚持说有。
两人意见相左,僵持不下。其他弟子见怪不怪,过去的几天,他们没少见二人起争执。全队上下都知道两人不对盘。
口说无凭,司宁提议祁煜亲身验证,前去街道中央去查探一番,祁煜带着其他弟子随他去了。
一队人来到街道中央,道路上还真有魔气在聚拢。这次在尘世肆虐的魔气尤为生猛,普通人一但吸入体内,十有八九难逃一死。众人忙赶在祸患酿成前,将其驱散。
魔气散去后,众人暗暗交换眼色。
年轻一代中,祁煜的修为是公认的高深,连他都没有感知到魔气到来,司宁却感知到了,真不愧是司渊真君的转世。这样一看,祁煜虽然厉害,但和司宁——这位大能转世之人一比,还是差远了。
众弟子本就佩服司宁,经此一事,他们更佩服他了,这可把司宁嘚瑟坏了。
“这次多亏了有你和我打配合,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压姓祁的一头。”夜晚,司宁躲在客栈的偏僻处,乐不可支地向黑衣人描绘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
原来,白天的那股魔气是黑衣人故意配合司宁放出来的。此外,司宁堪称神速的修炼速度和他对惊鸿剑的掌控,都离不开黑衣人的帮助。
没有黑衣人,他什么都不是。司宁对这一点有着深刻认知,是故当他看到黑衣人抬手示意他噤声时,他立马闭嘴,要多听话有多听话。
黑衣人对他那些得意性的描述不感兴趣,他只问了他一个问题,“这些天,你有没有与凛川联系?”
司宁天天联系,他每天都会给凛川写信,搬弄是非造谣祁煜欺压他。凛川每次看完信,每次都会皱眉。
有时看祁煜做得太过,凛川也会写信告诫祁煜。祁煜对他心怀怨言,他写的信,祁煜一封没看,更别说回信了。凛川以为祁煜这是懒得听自己的劝告,所以没有回信。
在司宁一次又一次的使坏下,凛川对祁煜的误解越来越深,祁煜对此浑然不知。
黑衣人听完喉咙泛出笑意,“你不是一直想把祁煜从你师傅身边赶走?现在机会来了。”
司宁立马向他投去热切的目光,“还请大人赐教!”黑衣人俯身贴到他耳边,声音中满是恶意,“你可以这样做……”
连续几天带人紧锣密鼓调查下来,祁煜发现魔气的源头在城外某处隐蔽的洞窟。那里魔气尤为聚集,很可能潜伏着魔物和魔修。
事不宜迟,制定好计划,祁煜立马带人前去洞窟。洞窟里杀意蓬勃的魔物和魔修验证了他的猜想。两方一照面,当即陷入缠斗。
祁煜修为出众,魔物和魔修们都拿他没办法。在他的率领下,众人轻而易举便将洞窟中的魔修魔物灭了个七七八八。还没等众人高兴,一阵迷药从洞内散开来。
待迷药散去,洞内昏迷一地,只剩司宁和祁煜还保持清醒,站在原地。
司宁握着一个白净的小瓷瓶,勾着唇挑衅地冲祁煜道,“祁师兄果然有些本事。”
“药是你下的!”祁煜怒不可遏。
司宁毁掉瓷瓶,耸肩,“是我下的,然后呢?”
祁煜质问他这样做的目的,
“目的嘛,”司宁眯起眼睛,“自然是——”趁祁煜不备,他倏地握着惊鸿剑冲祁煜刺去。
“你太碍眼了,我不喜欢!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司宁招招致命。
念在同门之情,祁煜一开始还有意收着。后来见司宁是冲着他的命来的,也不再避让,“这是你自找的。”
祁煜本就对司宁不满,此刻又没了顾忌,手上剑招出得一招比一招狠。司宁即使有惊鸿在手,也不是他的对手,不出几招,便败下阵来。
祁煜将剑横到司宁的脖子上,正想问他那迷药是否有副作用,一道猛烈的攻势携着千钧之力猛地打在他背后!
猝不及防猛然受力,祁煜喉间一甜,来不及反应便当场昏倒在地。
待再次醒来,还是在那处阴暗的洞窟里,祁煜躺在地上,看到凛川将司宁紧紧护在身后,神色冰冷地俯视着他。
祁煜心一紧,连忙撑地起身,不动不好,这一动他发现四肢百骸竟没有一处舒坦的地方,每处都饱受疼痛的摧残。
特别是胸口处,一呼吸就发痛,痛得像是有人拿着一把生锈的刀在他的器脏上磨来磨去,反复切割。
祁煜心知这次伤得绝对不轻,但身上的伤再怎么难受,都比不上凛川的眼神带给他的伤害。凛川看他的眼神如同看死物。
祁煜慌张咽下涌上喉间的献血,捂着胸口嘶哑开口,“师叔为何这般看我?”
“明知故问!”凛川的语气中缀着无尽的寒意,“我若不来,你今天是不是就要取走司宁的性命?”
祁煜没有否认,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可他也是情有可原。“是司宁残害同门,想杀我在先,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司宁从凛川身后探出头来,满脸愤懑,活生生一副受到污蔑的样子,“祁煜,你血口喷人,我才没有想杀你!”
说完,他又哭着去抱凛川的胳膊,“师傅,你不要信他,我真的没想伤害他,是他先动的手!”
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祁煜气得心脏一抽一抽的痛,“司宁,你少胡说八道,你才是那个血口喷人——”
“够了,休要再狡辩!”凛川俊脸生寒,厉声呵断祁煜。
祁煜愕然,委屈得无以复加,“你不信我……”之前他们已经为这个问题争过一次,结局不尽如意。
后来祁煜一直努力避开这个问题,事实证明,有些问题是避不掉的。它只会越积越多,越积越多,然后在某一天爆发出来。就比如现在——
在祁煜的质问下,凛川怆然闭目,不想再去看祁煜,“你曾故意用热茶烫司宁,还故意在这次的除魔之行中处处针对他,各种劣迹在前,你说你还要我如何信你,祁煜!”
凛川的嫌恶溢于言表,祁煜心头发涩,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你就只知道信司宁,你就没想过信我一回?”
这句话似是碰到了某个机关,凛川听完这句话,立刻严声逼问他,“你怎知我没信过你?”
前些时日,司宁在信中对他提了数次祁煜阴险狡诈,几次动手杀他。“我只当司宁是忧思过重,还回信劝他不要多想,直到——”
直到一刻钟前,他收到司宁的求救信号忙从宗中赶到洞窟,亲眼看到祁煜单手执剑满是杀意地刺向司宁。
“如果当时我再晚来一步……”说到这里,凛川脸上流露出后怕,望向祁煜的眼神也更加冷酷,如看毕生仇人,“司宁没有说错,你的确是个手段阴狠心思诡谲的小人。”
祁煜全身发颤,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他这些年的付出换来了什么?什么都没有。
他可以为凛川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而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凛川呢?
他甚至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给他,还说他阴狠。
满腔悲愤不甘下,祁煜口不择言,“没错,我就是阴险狡诈,我就是处心积虑想杀司宁!请问高高在上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凛川真君要如何处置我这个小人?”
凛川声如寒冰,“昭天宗没有你这种不仁不义之人,即日起,你不再是我昭天宗的弟子!”
祁煜先是一怔,继而仰头大笑,“正合我意,我正好也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脸。”
凛川冷下眉眼,双指并拢隔着虚空对准他的本命剑轻轻一划,只听一声脆响过后,闪着寒光的银色长剑顷刻四分五裂,尽数化做碎片。
本命剑被毁,祁煜受到反噬,当场吐血,血液顺着下巴一滴滴落到地面,凛川无动于衷。
祁煜捂着伤处,踉跄起身,摇曳的烛火将他的脸庞映得晦暗不明,“苍天作证,此后我祁煜与昭天宗,与你凛川真君再无任何干系!”
凛川连眉也没皱一下,只轻飘飘看他一眼,转头便去关心司宁。祁煜擦去唇边的血,忍受着无尽痛楚,扬起头颅出了洞窟。
洞窟外正在飘雪,阴暗的天空下,无数雪花纷纷洒洒,伴随着朔风的凄冷声,于天地间飘荡。
祁煜步履不停,缓缓消失在风雪中。
他留在地上的足迹很快被落雪覆盖,不见一丝踪影,就像他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纸保不住火,再加上凛川本身也无意隐瞒,祁煜被逐出宗门的消息飞速在修真界传播开来。
起初,众人都不解凛川为什么要把祁煜这么一个天之骄子赶出宗门?直到凛川亲自出面解释,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凛川的徒弟司宁是司渊真君的转世,而祁煜却一直想杀掉对方!
瞬间,众人的不解纷纷化成义愤填膺。
那可是一手拯救了修真界的司渊真君,他已经为修真界付出了一次生命,祁煜居然还想再杀他一次。这可真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大家全都觉得凛川做得对,祁煜就该被逐出宗门!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祁煜从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沦为人人喊打的阴险恶徒,名声一坠千丈。
凛川做为风波中另一个当事人,一直待在听剑居,修炼、阅书、指导徒弟……举止和往日相同,看起来没受到任何影响。
童子捧着锦盒小心翼翼走到他的书案前,局促开口,“真君,这些东西真的全都要丢进丹炉毁掉,一件不留?”
凛川低头看着案上的书卷,连头都没抬,只点了点头。
童子鼓起勇气劝他再想想,“锦盒里面装的是煜师兄送给真君的礼物,每一件都代表了煜师兄对真君的心意。”
凛川停下翻书的手,冷漠抬头,“他的心意,我不在乎,也不想要。”
当天晚上,凛川亲手将祁煜送他的礼物全数丢进三长老的丹炉,亲眼看着它们被炉火焚烧殆尽,飞灰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