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一直守在听剑居的大门边,见祁煜过来立即为他递上油纸伞。
平日遇到雨天,只需一个小小的避雨诀便可确保全身无忧,但凛川真君禁止他人在凌霄峰上御剑飞行、掐诀施法,油纸伞成了祁煜雨天来这里的必备之物。
听剑居位于凌霄峰峰顶,即使有伞遮挡,从听剑居下来,衣衫仍不可避免地被淋湿了一片。没有休息,祁煜回居处换到了套新的衣衫,转头去了昭天宗主峰。
昭天宗有修真界第一仙宗的美誉,还有凛川真君这位正道第一人坐镇,无数人都想拜入其中。
祁煜是昭天宗年轻弟子中修为最深、天赋最高,同时也是年纪最小的存在。
三个月前他被二长老派下山去执行任务,回到宗门,连自己的住处都没回他就心切地去见凛川,谁知——
想到在凛川那里受到的冷遇,祁煜眉尖微蹙。待到达主峰大殿,他脸上已无甚波澜。
二长老不在殿中,值守大殿的童子告诉他二长老去了剑林。剑林,顾名思义,一座由剑组成的森林。林中除了树,剩下的全是剑。
天已放晴,祁煜御剑飞行,一路疾驰到剑林上空。剑林地域广阔,站在空中一眼望不到头。祁煜找到一处空地,从剑上一跃而下。
长靴刚踏上土地便感到源源不断的浩瀚剑威从地下深处袭来,直奔四肢百骸。祁煜原地站定,稍稍适应了一下。
这次他第一次来剑林,放眼看去,只见长的短的、黑的白的、染血的未染血的,完整的残缺的……各式各样数也数不清的剑或斜插在土里,或暴露于空气中,或横贯于树干间,以冷峻的姿态审视着来剑林的每一个人。
祁煜穿行在剑林间,根据童子的提示,很快找到了位于剑林中心的二长老,剑林中心是一片池塘,池塘里装的却不是水,而是沸腾的红色岩浆。
二长老背手立在岩浆池边,岩浆的热气吹得他的白色须发纷飞,两名内门弟子站在他身后。
祁煜提腿过去,两名弟子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下意识转头,见祁煜气定神闲、步履轻盈地走来,两人俱是瞠目结舌。
和眨眼适应剑威的祁煜不同,这两名内门弟子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在剑林的地上堪堪站稳。如今见祁煜闲庭散步般的模样,两人震惊之余更多的钦佩。
“祁煜,你来看看这把剑如何?”眉眼和蔼的二长老抬手招呼祁煜。他口中的剑指的是那把悬浮在岩浆池中心的剑。
那把剑长约三尺,通体银白,寒光四溢,杀气凛凛。
祁煜一路从剑林走来,就没见过比它更好的剑,准确地说不止剑林,即使放在修真界,祁煜也想不出有能与它匹敌的剑,说句绝世好剑也不为过。
二长老捻着胡须,朗声大笑,“好一个慧眼如炬,不愧是我最看好的弟子!”祁煜没有说错,这确实是一把绝世好剑!
一弟子颇为不解,既然是绝世好剑,又为何会隐于剑林之中?它主人呢?此话一出,二长老缓缓收起笑容,语气凝重,“它的主人是司渊真君。”
司渊真君!两名内门弟子齐齐倒吸一口气,祁煜轻轻挑起一边眉梢。
司渊真君曾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修真界第一人,势震四海,威宁八荒,一剑便可令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为何要带一个“曾”?因为他已身陨。
据祁煜所知,千年前天魔来袭,整个修真界哀鸿遍野生灵涂炭,为了拯救修真界,司渊真君放弃唾手可得的飞升机会,散尽毕生修为耗尽所有心血将天魔封印。
修真界借此转危为安,他本人却回天乏力不幸早逝。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声名逐渐被修真界遗忘。
两名内门弟子也是听各自的师傅讲过,才知道有这么一位人物的存在,得知面前的这把剑就是司渊真君的剑,两人既惊又疑。
“可司渊真君的剑不是从中间断了吗?”这是他们俩的师傅都提到过的。
“一开始是断的,后来……”二长老转头看祁煜。
岩浆池热浪不断,祁煜微微上挑的眼尾被染上霞色,身上织金朱衣被吹得衣袂翻飞,再配上他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傲气,让人一下子就想到翱翔的凤凰。
祁煜知道二长老想说什么。司渊真君的剑叫惊鸿,惊鸿之前的确是断的,后来有人修好了它。
那个人就是凛川真君。祁煜历经千幸万险带回来的天材地宝,正是修补惊鸿的关键。
简言之惊鸿剑能恢复如初,祁煜功不可没。再一想凛川对他冷漠的态度,二长老微微叹了口气。
值得一提的是,惊鸿剑是司渊真君的本命剑,只有司渊真君本人才能使用。先前那名开口说话的弟子更不解了,“既然惊鸿剑只听命于司渊真君,那为何又将它修好?明明司渊真君已经不在了。”
想到执著寻找司渊转世的凛川,二长老叹息一声,目光遥望天际,捋着胡子轻喃,“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二长老的嗓音放得很低,除他之外没有人听见,就连站得离他最近的祁煜也没听见。
祁煜向他禀告自己的任务情况。祁煜的除魔任务进行得很顺利,二长老听完再次朗声大笑,“我就知道把任务交给你没错,所有弟子中,你是最令我放心的。”
几人离开剑林之际,祁煜回头看了一眼惊鸿剑,复又扭头去继续前行。
没有人看见在他转头的刹那,沉寂了千年的惊鸿剑倏地亮起一抹红光。
远在听剑居的凛川似有所感,迅速转头往窗外望去。红光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便消散得一干二净,凛川什么都没看到。
愣了一下,凛川又继续低头推算心上人的下落。
上午时他感知到了那人的灵力,刚刚他又感知了那人的本命剑波动,这是不是意味着他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从剑林回来的第二天,祁煜接到一封信,信是二长老写的。有几名弟子在山下除魔的过程中遇到了麻烦,二长老要祁煜前去协助他们。
祁煜写下答复交给窗边的青鸟,青鸟衔起信件,振翅飞离房间。祁煜推开房门也准备离开,前去凌霄峰。
途中经过演武场,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传到他耳中。
“吆,某人又要去凌霄峰向真君献殷勤啊,真是不知廉耻,你看人凛川真君搭理你吗?”说话的是带着两个跟班的华服少年。
少年名叫赵通,修为、家世、容貌皆不差,可祁煜比他修为更高,家世更好,容貌也更盛,赵通处处都被祁煜压一头。
赵通由此对祁煜心生怨恨,时常着两个跟班找他的事。祁煜可不惯着他。
“不知廉耻?”祁煜双手抱臂,勾着讥笑上下打量赵通,“要说不知廉耻,谁能比得过赵通你?是谁在山下发酒疯对酒楼里的姑娘动手动脚,结果被人姑娘打了个鼻青脸肿不说,还被长老关了一年禁闭?”
“祁煜,你找死!”赵通目眦欲裂,暴跳如雷,祁煜说的是他的痛点。
“你大可以来试一下,是我死还是你死?”祁煜冷嗤一声,抬起右手指尖微动,一把银剑应势破空而出,剑尖正对赵通眉心,只要再往前一点就能刺穿他的脑袋。
赵通大惊失色,扑通一声瘫在地上。两名跟班也被吓得不行,无暇去扶他。
“就这样还想要我的命?痴人说梦!”祁煜收起剑,噙笑去了凌霄峰上的听剑居。
听剑居中,凛川真君仍在对着乾坤推演图推算,祁煜在原地斟酌了一番,再次请求让他帮他。
凛川搁下毛笔抬眸,冰冷摄人的目光从长睫下刺出来,看得祁煜心中忐忑,“师叔?”
“还是那句话,此事与你无关,勿要插手。”语气冷冽不说,还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祁煜被压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才呐呐道,“我知道了,师叔。”
走之前,祁煜告诉凛川,二长老派他再次下山,至少要有半个月的时间他不能再来这里。
凛川头也没抬,只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祁煜眸光微沉,转身离去。
半月后祁煜从山下回来,再次去听剑居,却被童子告知凛川真君要闭关三日,期间不见任何人。
“那我下次再来。”祁煜失望地离开。
他离开后不久,一道玄影悄然离开凌霄峰。玄影的主人正是凛川,与往日的冷酷不同,凛川眉眼间此刻盈满欢欣。
三天的时间,祁煜几乎是数着手指头过的。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这三天给盼过去了。
第四日清晨,他一早就赶往凌霄峰。凛川真君没有徒弟,整座凌霄峰只有他和童子两个人。
除了祁煜,罕有人前来凌霄峰,祁煜也从来没在峰上见过其他人,所以当在去峰顶的路上看到一个身着锦衣的少年时,他是惊讶的。
那少年年龄看起来和他一般大,长得尤为精致漂亮,皮肤白皙吹弹可破。鼻子小巧可爱,杏仁眼水润乌黑,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灵动伶俐劲儿。
祁煜看到他时他正坐在一颗枫树的树杈上,祁煜走上去想问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凌霄峰上?
还没等他开口,一件眼熟的东西先一步夺去他的注意力,“你手里的那块白玉玉佩是从哪里来的?”祁煜厉声质问少年。
祁煜不会认错,少年手里的玉佩正是他半个多月前送给凛川的那一块。
听到质问,坐在树上的少年下意识低头,待看到树下那个红衣如火、眉眼张扬的秾丽身影,少年一惊,心间悄然冒出一缕嫉妒。
“你猜。”他笑嘻嘻地勾住玉佩上的挂绳,随意地把玉佩甩来甩去,有好几次玉佩撞到了树干。
“住手!”祁煜看不惯他这轻慢的态度,靡丽的面孔上浮现出怒气。那是他送给师叔的东西,这人竟敢这么对它,真是欠收拾!
锦衣少年撇嘴,漂亮的脸庞透出不满,“这么凶做什么,不就是一块破玉佩!你不是想知道我从哪里得到的吗?我大发慈悲告诉你好了!”
少年歪着脑袋,得意洋洋地告诉祁煜,“它是我从最上面的那座大房子里偷的。”
祁煜瞬间变了脸色,最上面的大房子,那不就是师叔的听剑居。怒火燃起,他立马召出本命剑对准少年,让他立刻把玉佩还回来。
“我就不!”少年乌溜溜的黑眼珠一转,抬手冲他做了个鬼脸,“略略略,有本事你就杀死我啊!”
“这是你说的!”祁煜一勾指尖,剑飞快冲向树上的少年。锦衣少年没想到他会动真格,红唇瞬间没了血色,抱着树杈大呼救命。
“死到临头知道后悔了?晚了!”祁煜抱着双臂笑得张扬。
嘴上说要杀少年,祁煜其实并没打算真下手。从走近少年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是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祁煜只想吓吓他。
剑只会贴着少年的头皮擦过,不分伤他分毫。
可谁知长剑靠近少年的那一刻,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袭击,忽然偏离既定路线,被抛了出去,完全不受他控制。
而他本人也顿感天旋地转,心口处撕心裂肺地疼,随着喉间一甜,他摔倒在地,悬在腰间的赤玉玉佩应声而碎,裂成好几块。
那是他母亲的遗物!顾不上胸口处的疼痛,也顾不上是谁袭击了自己,祁煜赶紧匍匐着去拾碎玉。
指尖即将触到碎玉的刹那,一只玄靴先一步踩在碎玉上面,与之同来的是一句森冷到极致的——
“孽障!”
这声音祁煜再熟悉不过。霎时间,祁煜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