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徐寂宁被母亲敲打教育一番之后,不得不从书房搬出去,与南有音同床共枕,两人躺在一张床,明明夜深人静时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两人却又像隔着一条河一样,触碰不到彼此。
对此南有音主动采取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措施,而徐寂宁不为所动,他总是轻轻叹一口气,然后温和的注视着他名义上的妻子,一次又一次地无声拒绝,让南有音心里迷茫又恼火。
这样僵硬的夜晚也没持续几天,徐寂宁因结婚得来的休沐结束,他需要像他的父兄一样去上朝,去公署履行他的官职。
在徐寂宁与南有音睡到一张床上的第三天早上,窗外天还乌黑,南有音就被细小的动静吵起来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屋里松梯带着几个小丫鬟服侍徐寂宁穿衣,她揉了揉眼睛,确信现在还不到卯时。
“怎么起得这么早?”南有音问道,她窝在被子里,昏昏沉沉地看着徐寂宁穿好外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件绿色衣服是朝服,“你要去上朝?”
徐寂宁温和道:“天还早,你不用起来,继续睡吧。”
于是南有音继续缩在被子里,原本就没有走远的睡意又开始猛烈的侵蚀,她扛着越来越沉的眼皮,含含糊糊说道:“早点回来呀。”
徐寂宁略微犹豫,最终还是说道:“我最近公务会很忙,暂时不回来了。”
他说完后,屋里没有人再答话,只剩侍女们整理衣物的窸窸窣窣声,他以为南有音会对此发表点什么意见,但她罕见的沉默了。
徐寂宁凑近,发现她似乎又睡过去了,长长的睫毛在烛灯的照耀下投射出纤细的影子,随着呼吸微弱的起伏。当他轻手轻脚转身离开之际,却忽然听到南有音轻微如呢喃般的说话声:“宁哥哥,你穿绿色的衣服很好看呢,我很喜欢。”
徐寂宁心快速跳了几下,感到脸上有点热。
南有音自从那天早上于睡眼朦胧中送走了徐寂宁之后,一连数日未曾再见到丈夫的人影。徐寂宁日日遣人回府传信,内容皆是公务繁忙,夜晚不归,南有音自己在院子里,闲着无聊,便日日往大嫂宋知落那里跑,陪她两个可爱的小侄子玩闹。
小侄子徐甲最近一直致力于教会弟弟徐乙喊南有音“小婶婶”,然而成效甚微,小甲耐心教导数天,小乙除了哭就是哭,最后反倒是屋子里的一只绿色鹦鹉学会了冲着南有音喊“小婶婶”。
在宋知落抱走又一次莫名嚎啕大哭的小乙后,南有音与小甲丧失了教学对象,于是盯上了屋内那只绿色鹦鹉,小甲说这只鹦鹉叫翠哥儿,是父亲的宠物。
南有音头一次见会说话的鸟,她伸出手指去逗那只绿色的鸟儿,鸟儿歪头看着她,然后迅速而猛烈地啄了她的手,并大叫“你真是一只坏鸟”。
南有音被鸟骂了,顿感无比新奇,随即回嘴:“你才是坏鸟好吧!”
小甲立刻说道:“小婶婶不要惹翠哥儿,它会好多骂人的话!”
南有音一听就来了兴致,斟酌着对绿色鹦鹉说了一句“笨蛋”,那小鸟歪着头,用左眼瞅完换右眼瞅,接着“大放厥词”,连珠炮一样输出了不少气势汹汹的脏话。
南有音被镇住了,半晌才松开捂着小甲耳朵的手,喃喃道:“常言道‘名师出高徒’,小甲,你爹这只鹦鹉,师从何处哇?”
小甲还未回答,南有音就听到身后传来几声低沉的笑声。
“爹回来啦!”小甲快活地叫了一声,而后往里屋跑去,“我去跟娘和弟弟一声!”
徐家大哥徐缄平走过来熟练地打开鸟笼,绿色鹦鹉呐喊着“大笨蛋”冲了出来,在天花板盘旋两圈后落在他的肩上。
徐缄平一边往笼子里添水添粮,一边对南有音笑道:“过去寂宁和静祺时常教翠哥儿说话,翠哥儿学会那么多浑话,他两个‘名师’必然逃不了关系。”
鸟笼里粮食添满,绿色的鹦鹉重新跳进鸟笼,低头去啄粮食,徐缄平轻轻摸着小鸟儿的羽毛,说道:“你要是跟翠哥儿打交道打多了,就会发现这鸟儿一贯喊我大笨蛋,见了默安便喊二呆瓜,见了寂宁就喊小傻子。”
南有音忍不住咯咯直笑:“这又是谁教的,好有意思的人。”
“这必然是静祺干的,”徐缄平微微笑着,语气不无怀念,“若是她还在,听到你这样说肯定会开心,她与你应该是相当合得来。”
南有音轻微愣了一下,她总是在有意无意的一些时刻,发现三姐徐静祺在这个家留下的深刻烙印。
小甲从里屋跑了出来,仰头问道:“爹,你今天留下吃饭吗?”
徐缄平下意识答道:“不了,我还要去衙署处理点事情。”
徐缄平喂完翠哥儿就走了,小甲把他送到院子门口,而后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有些失落:“爹又不在家吃饭。”
南有音这几日光往大哥大嫂的院子跑,发现大哥徐缄平其实很少呆在家里,白天上朝,傍晚之前会回来一趟,有时与大嫂见上一面,说几句客气生疏的家常,有时连面也不见,不到晚饭时就又走了。
她安慰小甲道:“大哥应该是公务很忙吧。”
小甲却说道:“如果崔叔叔来吃饭就好了,那爹就一定会留下陪我们吃饭了。”
南有音一头雾水:“崔叔叔是?”
“娘说爹这只绿鹦鹉就是崔叔叔送的。”
南有音仍是一头雾水,她对京城这些百官之间的来往一点也不熟悉。
晚饭南有音被留在大嫂宋知落那里,这几日她与小甲玩得很好,便也与宋知落熟络起来,往日她总担心大嫂出身书香世家,恐怕与她合不来,没想喝了几次大嫂煮的山楂莲子茶后,两人意外的亲昵起来,或许是因为南有音总是直白地表达她对山楂茶这种特殊口味的疯狂热爱,也或许是她从不吝啬对大嫂煮茶手艺的激情夸赞,总之,南有音总惹得大嫂清秀脸蛋上总挂着淡淡笑意。
虽然南有音与宋知落两人相处的很好,但有小乙存在的饭桌,往往很难平静地吃完一顿饭,在晚饭的尾声,小乙又一次莫名哭了起来,宋知落无奈,又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去哄想要用积泪成河的小乙。
饭桌上只剩南有音与小甲。
“话说你为什么会叫小甲,徐甲,徐乙,”南有音思考道,“日后我的孩子是不是要叫什么徐丙徐丁之类的?”
“祖母给我和弟弟起的,”小甲眼睛一亮,“小婶婶,你和小叔叔什么时候有孩子呀?我还挺期待新的弟弟妹妹呢!弟弟妹妹肯定也能有跟你一样的大眼睛,很漂亮。”
“再漂亮也不会比得上你。”南有音被小侄子夸漂亮,心中美滋滋的,但她不得不承认若论相貌,大概没人能比得上小甲,小乙与大嫂宋知落是一个模子,但小甲却与父母的清秀长相全然不同,虽然年纪尚小,却仍显示出一种外放的,浓烈的,完全不同于徐府众人的美感。
小甲还在一个不在乎自己容貌的年纪,他对自己的长相兴趣不大,话锋一转,问起了另一个问题:“小婶婶,你什么时候生弟弟妹妹呀,小孩是怎么出来的,你和小叔叔睡在一起就能生出小孩吗?”
“呃……”小甲的问题让南有音呆了一下,她斟酌词句,结结巴巴道,“可能,嗯,可能需要比睡在一张床上……更复杂的,呃,活动……”
小甲追问:“那是什么活动?”
南有音望着眼前小小孩童的清澈眼睛有点哭笑不得,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在她绞尽脑汁想要转移话题时,屋内来了一个婆婆,说是有大少奶奶的信。
南有音替大嫂接了,放在桌上,无意瞄到了信札封面上写着一个小小“光”字,不由得有些好奇是谁,但出于不应该乱刺探别人隐私的顾虑,她强迫自己忘记这些莫名的好奇心。
南有音又陪着小甲玩了好久,一直到天彻底黑下来才离开,回到自己的院子,自己的房间,卧房的喜被还未换,还是无比喜庆的颜色,南有音坐在床上,想着徐寂宁又派人传信说不回来了,在一片火热的大红色被褥中,又感觉怪孤单的。
于是她把松梯拉过来陪自己了,她与松梯并排躺着,倒比她与徐寂宁躺着还亲密,至少不像是两人中间有一把利剑一样隔得老远。
“松梯,小甲说起地崔叔叔是谁?”南有音问起了那些白日里收集的问题。
松梯略一思索:“应该是小崔太史,姓崔,好像叫础润,和大少爷的关系——呃,不是一般的好。”
“小崔太史?”南有音快速在脑子里检索,“之前徐寂宁好像说过谁家有孔雀来着,是不是他?”
“是他,”松梯说道,“他好像在宫里管着文史典籍,过去小少爷想要什么书,就找大哥央小崔太史找,少奶奶要是想看什么书,也可以拜托小崔太史找。”
南有音不置可否,但她不爱看经史子集,只喜欢那些不用动脑的话本子,她是不好意思麻烦人家为她找话本的。
“大哥那只鹦鹉就是他送的,”南有音忍不住笑,“你知道那只小鹦鹉很会骂人吗?可有意思了。”
“当然知道呀,等开春暖和了大少爷把翠哥儿挪到院子的长廊里的时候才好玩儿呢,走那条长廊的人可都要挨翠哥儿的骂,”松梯笑道,“老爷至今也不清楚他堂堂书香世家怎么养出了一只满嘴污言秽语的鸟,太太可烦翠哥儿了,只是大少爷一直宝贝的很,她也就没办法了。”
两人谈论鹦鹉翠哥儿那些损人的话,在被窝里笑了一阵,南有音兴奋地说等日后她也教翠哥儿几句,她小时候偷师了不少村里泼辣老太太斗嘴的毕生绝学,可不能失传了。
松梯想起过去三小姐得知翠哥儿能学人说话后异常兴奋,偏不教小鹦鹉文绉绉的诗词歌赋,而是决定要教小鹦鹉几句不文不雅的脏话聊以娱乐。
“三小姐过去也这样说,”松梯浅浅一叹,“她若是还活着,肯定与你能合得来。”
南有音沉默了一阵,轻声问道:“三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呀,松梯。”
“她呀……”
有太多情感骤然涌上,堵得人不知道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