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离开陆熔岩家后,陈伊宁一直有些心绪不宁。
“高中时间宝贵,不要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陆熔岩最后说的这句话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明明他指的是送蛋糕的事,但陈伊宁总感觉他在暗指别的事。
在看到袁景灿给她发的消息后,她更是惊疑不定。有没有可能,陆熔岩看到了袁景灿发的这些消息?
当天夜里,她辗转反侧了很久都没睡着。她觉得自己是有点冲动了,她其实没有必要对虞近寒下手。明明只是一些校园绯闻而已,当不得真的。
如果没有自习课上那一幕的话,她本不会把这些校园流言放在心上。
当时袁景灿在自习课上挑衅虞近寒,谢明轩第一个出来解围,没能成功,接着陆熔岩就出手平息了这桩冲突。
大家都以为陆熔岩这么做是在帮谢明轩。谢明轩是班长,但为人太过温和,总是搞不定班里的刺头。
陆熔岩跟谢明轩关系很好,谢明轩搞不定的人或事,陆熔岩会出手帮他搞定。大家都对此见怪不怪了。
可是陈伊宁就是莫名有一种直觉,陆熔岩这么做不是为了帮谢明轩,他是为了帮虞近寒。
虞近寒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考得比陆熔岩还好的女生,陆熔岩又一直自称是“智性恋”,何况虞近寒外表也很优越……所以这两个人是真的有些苗头吧?就算现在他俩没什么,也难保以后会发生些什么。
她不容许这两人之间有故事发生。
袁景灿停课的那一周,陈伊宁在小区凉亭里碰见过他一次。他俩住一个小区,时不时就会碰上一面。
当时天色已经很晚了,袁景灿一个人坐在凉亭里,看上去很惨,脸上、胳膊上都是伤,被衣服遮住的部位想必也是伤痕累累。
她刚上完培训课回来,见到这个瘟神,本来想当做没看到的,没想到袁景灿主动叫住了她。
“喂,陈伊宁。”
“干嘛?”
“借我点现金。”
“你要现金干嘛?”
“我被我爸赶出来了,手机都没带,我得找个酒店住一晚吧。”
陈伊宁知道袁景灿的父亲,开着一家小公司,脾气暴躁,动不动就用皮带抽袁景灿。小时候袁景灿经常被打得又哭又叫,整个小区都知道。
陈伊宁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她走进凉亭,在袁景灿对面坐了下来:“因为你被学校停课一周,所以你爸把你打了一顿赶出来了?”
袁景灿白了她一眼:“你问那么多干嘛?借不借一句话的事儿。”
陈伊宁笑了笑:“随便聊聊呗,聊完我就去取钱。”
袁景灿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想聊什么?”
“你是不是很恨虞近寒?”
“……”
“她害得你这么惨,你想不想报复她?”
她教唆袁景灿去追虞近寒,追到手后再毁了她。
她以为袁景灿很快就能拿下虞近寒。虞近寒看着高冷,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穷学生,突然有个富二代追她,百般讨好她,她会不心动吗?
但她和袁景灿都没料到,虞近寒是真的完全不心动。不仅不心动,她看袁景灿的眼神始终像在看一堆垃圾。
袁景灿好几次坚持不下去了,陈伊宁一直安抚他,给他出主意。
直到这天放学后,袁景灿给她发消息说:“陆熔岩知道咱俩的计划了,是不是你透露出去的?”
陈伊宁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
接着第二条消息更是让她眼前一黑:“今天中午陆熔岩套了我的话,还录了音。你那破计划我不参与了,你最好也老实点,不然陆熔岩把录音公开,咱俩就完了。”
陈伊宁一夜没睡,第二天坐在教室里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她不敢看陆熔岩一眼,也不敢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伊宁,你上来做一下这道题。”数学老师面色严肃地看着她。
走神了整整半节课的陈伊宁终于回过神来,她来到黑板前,拿着粉笔呆站了好一会儿,最后只得小声说:“老师,这道题我不会。”
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坐回去吧,专心听课。”
陈伊宁放下粉笔,转身时无意间与台下坐着的虞近寒四目相对。
虞近寒虹膜生得黑沉如墨,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时,无端透出几分寒意与邪气。
陈伊宁心头一凛,她看见虞近寒嘴角微微弯了一下,那是一个漫不经心的、嘲弄的笑容。
陈伊宁在那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虞近寒也知道这件事了。
剩下半节课,陈伊宁依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充斥着各种怀疑与猜测。
陆熔岩为了帮虞近寒,不惜亲自找袁景灿套话并录音,他已经喜欢上虞近寒了吗?
虞近寒又知道多少?她知道录音的存在吗?她或者陆熔岩会公布录音吗?
如果那份录音公布出来,她的人生就完了。
她在学校里经营的人设将会彻底崩塌,所有人都会唾弃她,远离她。
如果陆家长辈们知道这件事,她将永远都不可能跟陆家联姻了。
她必须做点什么,来挽救她岌岌可危的人生。
中午,陆熔岩来到教学楼天台时,陈伊宁已经在这里等候他有一会儿了。
“你找我想聊什么?”陆熔岩问。
他其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桩破事怎么没完没了的,虞近寒找他谈完,陈伊宁又找他谈,一个个轮流浪费他时间,当他很闲么?
陈伊宁咬着下唇,沉默了半天不开口。
“不想聊的话,那我走了。”陆熔岩说完就转身要下楼。
“等等!”陈伊宁叫住了他,“我是想问一下,袁景灿跟我说你手里有一份录音,是不是真的?”
陆熔岩转身看着她,云淡风轻地一点头:“嗯,是真的。”
陈伊宁直视陆熔岩的眼睛,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坦荡真诚:“袁景灿这个人,脾气烂,嘴巴臭,他说的话不可信的。是他跟我说他喜欢虞近寒,让我教他怎么追人家,我才给他出主意的。”
陆熔岩笑了笑:“哦,所以你明知道他脾气烂,嘴巴臭,还要撮合他跟虞近寒?”
“我……”陈伊宁想辩解,但被陆熔岩打断了。
“前段时间老是看到你跟虞近寒一起玩,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呢。”
陈伊宁放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握紧了:“我们……当然是朋友,这次是我识人不清,我以为袁景灿是真心想追她,我没想到他的真实目的是这样的。我可以给虞近寒道歉,我可以做任何事情来取得她的原谅。我只希望……那份录音不要散布出去。”
陈伊宁眼底已经泛起了泪光,她用近乎哀求的目光注视着陆熔岩。
陆熔岩脸上仍是一片云淡风轻:“随便你道不道歉,不关我的事。那份录音我本来也没打算公开。当然,前提是你和袁景灿别再干蠢事。”
“那……虞近寒手里有录音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声音无法克制地微微颤抖。
刹那间陆熔岩心念电转,他该说有还是没有呢?
思考了大约一秒钟,他选择了一个更有利于虞近寒的回答:“她有。”
陈伊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底积蓄的泪水淌了一脸。
“不过她答应了我,只要你和袁景灿别再招惹她,她就忘记录音这回事。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
陈伊宁低着头,小声啜泣起来。
陆熔岩突然有些不忍,他安慰道:“人家虞近寒忙着搞数竞,根本没空处理这些事。只要你别惹她,她就不会对你怎样。你也该把精力都放在正事上,别什么人找你出主意你都答应。”
陆熔岩到底还是给了她面子,假装相信了她的谎言。
陈伊宁哭得更厉害了。明明知道陆熔岩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虞近寒,但她还是会因为陆熔岩的一丁点心软而触动。
陆熔岩见她哭得厉害,轻轻叹了口气:“放心吧,我不会让她公开录音的。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毁掉你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也别走错路,不要自己毁了自己。”
陆熔岩最后哀悯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天台,留陈伊宁一个人在天台上整理情绪。
此时十六岁的陆熔岩,人格中还极大地保留着仁慈、心软等特质。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打算公开那份录音,甚至他都没打算让虞近寒知道这件事,他只想用最不动声色的方式平息事态。
陆熔岩认为,无论是陈伊宁还是袁景灿,都应该拥有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这也是为什么虞近寒找他要录音时他没有答应。
只是他不知道,正是他的这一份仁慈与心软,给了陈伊宁希望与错觉,害她在往后的岁月里越陷越深,受尽了求不得之苦。
其实陈伊宁应该庆幸,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他们二十多岁时,彼时杀伐决断心肠冷硬的陆熔岩会毫不犹豫地把录音公开,让她一世都翻不了身。
陈伊宁到底没有跟虞近寒道歉,此时才十六岁的她还没有历练出那么深的城府,还做不到向自己讨厌的人卑微道歉祈求原谅。
反正陆熔岩说了他不会公开录音,也不会让虞近寒公开录音,她相信陆熔岩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虞近寒过了几天真正平静的日子。
袁景灿不再打扰她了,陈伊宁也离她远远的。她每天上课,刷题,跟童梦缘一起吃饭,闲聊,生活节奏平稳且规律。
放国庆假的前一天,数学联赛的成绩出来了。
虞近寒破天荒拿了个满分,排名居全市第一,陆熔岩比她少了五分,全市第二。
申城是直辖市,全市排名就相当于其他省的全省排名。
虞近寒和陆熔岩都毫无疑问地拿了省一等奖,进了省队,获得了11月份参加CMO的资格。
北辰的校领导们对这个排名满意得不得了。这几年北辰在高考方面的表现已经跟明嘉势均力敌,但竞赛方面始终比不过明嘉。这一次联赛第一第二都被北辰包揽,拿省一等奖的人数也创了新高,校领导们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当天放学后,虞近寒和陆熔岩就被学校留了下来,拍宣传照,接受校刊和校园电视台的采访,忙碌了好一阵。
拍照时,虞近寒面对镜头难得露出了笑容,整个人看上去温润柔和了许多。
对于这个成绩她自己也挺意外的,联赛当天她状态很差,虽然题都做出来了,但她不敢奢望能全对。不得不说,拿满分有运气的成分在,老天爷在帮她。
而她身边的陆熔岩面对镜头却笑不出来。开学考输给虞近寒他并不觉得有什么,数竞输了真是比捅他一刀还难受。
明明是很荣耀的时刻,所有领导老师同学都在恭喜他们,大家看起来都很高兴,他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偏过头看向身旁温和浅笑的虞近寒,各种复杂的思绪在心底交织缠绕,他甚至感到了窒息。
恰好这时虞近寒也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相撞,又很快错开。
刚刚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虞近寒从陆熔岩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挫败,不甘,甚至是痛苦。
她都有点同情这人了。不管怎么说,陆熔岩才帮她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她转头就给人家送上了一个心理阴影,确实是怪不好意思的。
但她很快就自嘲一笑,她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同情陆熔岩,说出去都只怕会叫人笑掉大牙。
人家是顶级豪门的继承人,学得好学得不好又有什么打紧。竞赛的荣誉不过是给他本就辉煌灿烂的人生锦上添花罢了。就算缺了这一份荣誉,他的人生也依然极度耀眼。
而对于她来说,每一份荣誉是长夜灯火,每一笔奖学金都是雪中送炭。但凡她天资愚钝一些,或者像周浩川那样自暴自弃,她现在就在职高里混日子了。
更不要说将来,就算她再努力混得再好,也不可能比陆熔岩家还有钱。
她充其量能挣到在申城买房子的钱,能让自己和母亲搬出那条破旧的老弄堂,就算祖坟冒青烟了。
她才是更值得同情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