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奕:“没有。”
方归赈暖声道:“那你怎么还没睡?”
季听奕靠在一旁的高架柜上:“我还不困。”
说着,他眉心微蹙:“是你体内蛊虫又发作了吗?”
“不是。”方归赈答。
他话语间带上了刻意的规避,可双手紧握,只能将将维持音调,为了不引起季听奕怀疑,他连忙话锋一转:“我就是想问问,你现在在做什么。”
一旁的钟暮遥有点听不下去,自觉走出房间。
季听奕想了想,答:“在看你给我的山鬼花钱。”
方归赈轻轻一笑,眼底泛起柔柔波澜:“那东西对你来说,是不是其实没什么用?”
诚如纪明秋讽刺,这确实是个破烂。
但季听奕用心血温养,假以时日,这就不会再是一枚“没什么用”的山鬼花钱。
古币边缘映着烛光,看起来同它先前的主人一样,十分温润。
季听奕:“嗯,但挺好看的,我可以拿着玩。”
他这话说得极为轻慢,如果被方妈妈听见,得知家里的千年传家宝被人拿着玩,估计会被气死。
可方归赈毫不在乎,只说:“你喜欢就好。”
季听奕好奇:“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
方归赈:“钟书远留下一个通讯本,里面有你的联系方式。”
“原来如此,那你怎么还不睡?”季听奕道:“很晚了。”
方归赈嘴唇微张,思量过后,觉得很难开口。
他此前大梦一场,醒来后情绪莫名翻涌,引得蛊虫再次异动。
当他思虑再三、从钟暮遥手中接过电话听筒时,心中所思,也不过是想听听季听奕的声音。
可这理由,着实暧昧了些,他不可能说出口。
方归赈:“这就准备睡了。”
季听奕十分果决:“睡吧,我挂了。”
方归赈顿了顿,露出一个十分无奈的表情。
他觉得季听奕的话听起来,就像个没长心的人。
方归赈:“那你睡吗?”
“睡。”季听奕答:“困了。”
“好。”方归赈轻缓道:“那……晚安。”
季听奕很快回道晚安,而后将万般心思收敛,一刻未停,挂断了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
门外,纪明秋堂而皇之站在门口偷听。
仡沙和王霖曦也隐藏在旋转楼梯的视线盲区,仡沙小声问:“他刚提到‘蛊虫’,打电话来的,就是那个身中蛊虫的人?”
王霖曦不能确定,只道:“可能是?”
纪明秋开口,大方朝屋内人问道:“你师父找你,可是蛊虫又发作了?”
季听奕转头看向门口:“没有,他就是问问我在干嘛。”
纪明秋此时也同方归赈一样,觉得季听奕虽说十分聪明,可他真的很不懂人心。
纪明秋:“他三更半夜打给你,就是为了问问你在干嘛?”
季听奕狐疑:“你什么意思?”
纪明秋一边顺着楼梯离开,一边道:“你给他传只纸鹤吧,兴许有点用。”
季听奕皱眉,看着纪明秋离开的背影。
不多时,他解读了纪明秋话里的意思:方归赈确实蛊毒发作,但那人嘴硬,不愿意承认。
季听奕面露不悦,返回库房,从箱子里找来上好的黄宣。
他指尖利落,很快将两只纸鹤叠好。
随后,他提笔在纸鹤上分别写好字,走到院中,将纸鹤放出。
黄宣纸鹤在他掌中悠然升空,双翅震动,朝远方天际飞去。
一炷香的时间后,钟家小楼中突然紧张起来。
钟暮遥和其他表兄感到护宅阵法有异,神情紧绷,一齐来到楼下院内。
众人只见两只小巧纸鹤停在阵法外沿,正用纸喙轻敲阵法屏障,看起来很有礼貌。
钟家小辈面面相觑,认出这是古时通讯常见的纸鹤。
随即有眼尖的人,看见其中一只纸鹤上,写着钟暮遥的名字。
钟暮遥走到法阵外,伸手将纸鹤捧住,拆了开来。
半晌后,方归赈被敲门声惊扰,身上蕴满细汗。
钟暮遥推开他的房门,松开手后,第二只纸鹤朝着床上的人飞去。
方归赈一脸不解,伸手将这只一点也不科学的纸鹤接下。
他刚刚触碰到黄纸一角,便感觉一股温热气息,从黄纸上蔓延开来。
周身疼痛,在热意中骤然减退。
钟暮遥吐槽:“半夜有这么个小玩意在外面敲门,真是太吓人了。”
方归赈没说话,只看着纸鹤翅膀上粘着的创口贴,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只黄宣纸鹤成功到达季听奕要它前往的目的地,身上灵气四散泄去,变回一动不动的凡物。
方归赈看见纸鹤身上似有墨迹,将纸鹤依样拆开。
季听奕的字,和他画的符一样好看。
“快些睡,醒了便来找我,不许再闹了。”
-
陈延安深夜才回白云观,听过观里的风言风语后,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他今日一天都在文华殿,忙着与众人商议重新封印玄武的事,不料晚间收到消息:季听奕不知为何突然跑去张家送了一份大礼,还和张家家主单独面谈了许久。
季听奕身为妖族,虽说此次帮了忙,但妖族向来蠢蠢欲动,决计不能掉以轻心。
以往,季听奕只在民间做些小手脚以图糊口,陈延安虽顾忌,却也没出手干预。
但若季听奕与张家一同谋定某些大事,就会完全超出他所能掌控的范围。
陈延安坐在袇房中,将此事细细想来,也没有过多头绪。
他捏捏眉心,给王霖曦发消息,叫王霖曦明天一早,背着季听奕再回观里一趟。
王霖曦在第二天清早才看到短信,晨光熹微间,他穿戴整齐,打算按照师叔吩咐回去观里。
可他刚一开门,便看见了坐在院中、直直看着院门的季听奕。
季听奕听见侧房门响,也没转头,只问:“这么早,嘛去?”
王霖曦还记得陈延安特意嘱咐,让他背着季听奕,不要被发现,此时不由有点尴尬。
很快,季听奕给了这倒霉小孩一个台阶:“你年纪还小,可不能背着大人谈恋爱。”
王霖曦脸“唰”就红了:“我没、没没有!”
季听奕点头:“那就行,忙去吧,中午要是不回来吃饭,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王霖曦连忙答应,灰溜溜往大门口走。
走到门口处,他回过头,好奇问道:“您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季听奕靠在藤椅上,看上去不知是从何时起,就坐在了这里。
他面色虔诚,眼中通透,藏着一股翘首以盼。
他道:“睡不着,来等人。”
王霖曦站在原地,慢吞吞地问:“您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季听奕:“暂时还死不了。”
王霖曦:“……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季听奕看向王霖曦清澈的脸:“你别磨叽了,赶紧走吧,一会该堵车了。”
他没说的后半句,是你赶紧去白云观气陈延安,好帮我的忙吧。
王霖曦闻言没再废话,朝季听奕道别后,急匆匆出了门。
京安主路上,钟暮遥已经开车带着方归赈出发,正在前往听尘阁的路上。
方归赈身上没什么力气,根本拗不过一心要保住钟家牌楼的钟家众人。
钟暮遥心情很好,他觉得季听奕身为道行深远的大妖精,一定能解决方归赈身上的蛊虫。
钟暮遥:“你手上绳子绑得难受不?我看我表弟绑的好像有点太紧了。”
方归赈匀了口气:“……没事。”
随着钟暮遥两人越接近市中心,那片盘旋在京安上空的怨气,就看得越发清晰。
方归赈手被绑着,只能无聊看向窗外。
他望着那片怨气,沉了半晌没有说话,而后,他对钟暮遥问道:“你能不能先送我回趟家?我想回去取些东西。”
钟暮遥:“行倒是行,但把你锁在车里,我上去替你拿,成吗?”
方归赈没计较:“成。”
钟暮遥问:“什么东西?”
方归赈:“一只很小的青铜长颈壶,大概就一小瓶饮料那么大,颜色有些发黑,在书房的窗台上。”
“青铜壶?”钟暮遥不解:“什么东西啊?”
方归赈言简意赅:“古董。”
钟暮遥一边琢磨,一边道:“青铜古董……你这是不是禁止流通的东西啊,据说青铜器都是有市无价的,你要拿它抵给季听奕?”
方归赈:“他应该看不上这种黑黑丑丑的铜壶,我有其他用。”
“行。”钟暮遥:“那我待会拐个弯,帮你拿一趟。”
日光渐盛中,因为帮方归赈取东西的一番插曲,导致两人遇到一小段早高峰路段。
直到晨间凉意完全褪去,两人才驾车到达听尘阁。
胡同口唯一的两个车位被纪明秋和仡沙霸占,钟暮遥转了半天,才找到一个空位,将车停了进去。
而后,他领着手上被绑的方归赈走街串巷,总感觉下一秒,围观的路人就会拿出手机报警。
最终,两人站在名片所指位置,看着门上的封条,有点傻眼。
好在钟暮遥保存了季听奕的手机号码,以备不时之需。
季听奕很快接起电话,给两人指路,让两人顺着胡同钻到后门。
待院门传来敲门声,季听奕慢慢从躺椅上起身。
院门开又合,钟暮遥终于光荣完成任务,将方归赈带到了季听奕面前。
季听奕穿着一身月白色的T恤和短裤,稍长发尾搭在背后,头顶微微蓬松,看起来十分清爽。
他看向方归赈被绑住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随后,季听奕带着仡沙,与钟暮遥和方归赈,在茶室落座。
仡沙坐在季听奕身侧,看向对面双手被绑的客户。
她从业数十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强买强卖的生意。
季听奕一脸和善,为方归赈两人介绍道:“这是仡沙,苗疆蛊婆。”
仡沙十分专业:“你们好,我是师承的,不是野狐禅,保证童叟无欺。”
这种场合,钟暮遥显得十分知礼:“麻烦两位前辈高人了。”
季听奕看向不说话的方归赈,看起来心情很好,口吻也很微妙:“怎么,还在生我的气?不是都写纸鹤告诉你,不许再闹了吗。”
方归赈:“不是生你的气。”
季听奕双目含笑:“那我们,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