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人一个个都哑了声,唯有安屿承从人群之中站了出来,揖礼道:“晋赭王殿下,不知可否问一下,这凭证是何意?怎的我们其他人倒是没听说过此事。”
秦祉偏头看去,惊讶道:“呦,这不是劭关安太守吗?”
安屿承伏身客气道:“能得殿下认识,实乃在下荣幸。”
“也不是什么好名声,荣幸个屁。”秦祉低喃一声,这声音不大,唯有离得近的几人听了个清楚而已。
葛、贾二人早就习惯了她这做派,只是解祈安觉得新鲜,只觉这小亲王在兰干还算是收敛了不少。
“凭证自然是个好东西。”秦祉弯唇一笑,开始胡说八道,“这个凭证呢,不是寻常人便能拿到的,在座各位公子也是千金难求,才得了这些许荣光。”
“正所谓巨舰只缘因利往,扁舟亦是为名来啊。【1】”秦祉偏头,崔颉妙将木盒放在案几上,前者轻轻敲着,发出点点声响,她长叹一声,“利呀……”
“那、那我们王氏若是同意出粮草。”王家主犹豫道,“但也得知道王氏凭证签了多少啊?”
“辅兵农夫运粮,士兵护卫,加之前线的全部兵力,都需要粮草供给,一共是……哦,阁主,尚且不知有多少兵力。”崔颉妙平静算道。
“这事儿问端寿王啊,这是你的地盘,你如何做决定?”
楚湛一瞬间瞪大了双眼,这人怎么回事?
“看我做什么?”秦祉无辜道,“端寿王莫非不愿出兵?这可就有些难办了啊……”
楚湛勉强笑了笑:“我当然会出兵,只是我端寿骁勇善战之人不多,士兵可以出,可这领兵的将军,还得晋赭王多操劳了。”
“怎么会呢?”贾文勰搁下手中的茶盏,“听闻端寿有位部曲督,名唤郇稻,可百步穿杨呢。”
“他啊……”楚湛的笑容更僵了,“近日偶得风寒,几日了都不曾见好,本王就让他好好歇息了,所以领兵一事还得仰仗诸位才是。”
“是吗?小郇将军如此,可否需要我们派人探视一二……”贾文勰了然,并附以热情的问候。
“你别逮着他一个人霍霍了。”秦祉咳了两声,唇不动声先行,“逼急了好咬人的。”
“病气未好,别传染了各位才是,诸位心意本王代郇稻心领。”楚湛说着,微微舒了口气,提起几分兴致,“但柏将军不同啊,天下谁人不知常胜将军柏浪昭的大名,有他领……”
“他也偶感风寒了。”秦祉毫不犹豫说。
楚湛:“……”
他朝着那人看去,只见柏萧鹤身姿挺拔,银戟凌厉,目光淡漠却有神,楚湛心道,自己若是上去踹一脚指不定倒下的是谁呢,晋赭王真是编的什么瞎话都不考虑一下实情。
莫名收到信号的柏萧鹤在众目睽睽之下微微偏头:“咳。”
太假了吧!
楚湛咬牙:“那司昀将军……”
秦祉手一指:“被他传染了。”
“昨个不还带兵围了百戏坊,好个威风的吗?”有人狐疑道。
“何止啊,兑忧书斋门前也见到人了,跑的那叫一个快...”
秦祉微笑着,全当听不见。
楚湛无奈道:“这么下去也不是回事,葛太守,在座各位当属您为长辈,不知您可否有什么建议,说与我们一听。”
葛向北闻言抬眸:“我倒认为这事不急于一时,毕竟此次盟主乃是周令,尚不知他们徽康如何抉择,等他们有了信,再说我们哪位将军做前锋出征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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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湛仅仅是讨阮联盟之中众多诸侯的一个缩影,这些人各自心怀鬼胎,互相提防,又谁都不肯出头。
“这个楚湛是半点力都不想出啊,照这么下去,联盟迟早得散。”贾文勰说,“依在下看,没有小半个月是不会行动的。”
秦祉狡黠道:“刚刚除了王氏,其余各家都未表态,叫司昀去送点大礼,逼他们动作都快点,讨阮这事属于大家既不想出力,也不想平白见别人抢了功劳,若是有人行动,剩下那些也未必坐得住。”
“范家呢,那边着手调查兑忧书斋的话,你怎么做打算?”
“这得问子赢叔了。”秦祉偏头,丝毫不客气,“他说他收尾呢。”
葛向北看她一眼,无奈说:“这事儿不必多想,范家查不到你头上的。”
秦祉弯眉嘿嘿一笑。
“阁主,陆氏家主现在廊下等候。”崔颉妙的声音横刀切断三人对话,秦祉犹豫片刻,叫二人暂且离去,迎陆衎进门。
“本王以为刚刚陆公子始终并未开口,是不打算掺和联盟一事了。”
陆衎神色平淡,闻言也只微微抬眸,露出那张波澜不惊的面若:“殿下妄言,陆氏既没有在兑忧书斋否认殿下那一番话,便是已然表明了立场。”
“本王大概猜到了。”秦祉笑说,“只是端寿人尽皆知,陆二公子是春山居背后的靠山,而春山居与兑忧书斋千丝万缕,不必本王多说,你我都清楚兑忧书斋之后是谁,你陆氏如何与其合作多年,又突然放弃辗转于我呢?”
“钓名之人,无贤士焉。【1】”陆衎虽然也轻笑着,但眸光之中的冷意分明,“乱世之中,在下欲保陆氏,求明主,自当不欲再与其同行。”
“殿下不信任在下也属正常,在下自当献出诚意。”陆衎慢条斯理道,“三日之内,徽康必定来信,端寿会盟将抉出前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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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了,他们到底在搞什么?”解祈安在谒舍内辗转徘徊,气的连说话的声音都果决了不少,“这些人整天饮酒作乐、醉生梦死,哪里还有半点想要讨阮的意思?要我说咱们也别在这靠着了,还不如回了兰干了事!”
柏萧鹤面不改色,擦拭着银戟:“你慌什么,无论联盟最终如何,你只管看戏就是了。”
解祈安两步跨到柏萧鹤面前:“我是在乎那个吗?我是觉得不可理喻,阮义那边我可是听着信了,殷州西面被屠尽,凡是士族掌管之处,西丌军杀了个七进七出,阮义言行简直令人发指......”
“我也是奇了怪了,他们联盟彼此互相戒备试探都无所谓,但为何迟迟没有下文,如今夜夜恒舞酣歌!”
他将一沓银票摔到木案之上,说:“瞧瞧这是什么,他们塞我手中,用来孝敬晋赭王的。”
“这闲钱可不再少数,他们宁愿花在任何一处,也不愿将这个散给苦难之中的百姓。”
“我以为你早就了解士族的面目。”柏萧鹤将银票收起,递给他,说,“晋赭王不是那样的人,你大可将这些给他,让他处理。”
“我早就想问了,你如何那么信任他?”解祈安微微靠近,狭长的眼眸一眯,“柏浪昭,你是真不对劲。”
“我不信他。”柏萧鹤目光寒凉,“我是信我自己看人的眼光。”
语毕,他便朝着秦祉谒舍方向走去,解祈安愣了一下,反应片刻才喊道:“那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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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康已经派兵,司缇校尉率前锋从北面进攻,刺史许文棹领兵镇守殷州,提防后翼。”陆衎将舆图铺开,缓缓道,“陆氏私兵一千人,皆可供殿下调遣,这就是在下的诚意。”
“你想本王做前锋?”
“是想殿下夺取首功。”陆衎说。
柏萧鹤同解祈安进门便看到这样的场景,陆衎坐于四轮车,伏身靠近秦祉,肩头垂落的发丝近乎掉落在对方脸庞,气氛有些莫名的旖旎。
“你们干什么呢?”解祈安震惊道。
面前二人同时回头,见到解祈安略显扭曲的面容,神色都染上一分莫名其妙。
“你那是什么表情?”秦祉问。
解祈安那进门的视角,让柏萧鹤挡了大半,两人看着真跟亲上了一般,他欲言又止,最后憋出一句:“你们俩……又是什么姿势?”
“什么什么姿……”秦祉蹙眉偏头,和陆衎对视一眼,下一秒两人同步弹起,陆衎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秦祉则直接瞪了解祈安一眼:“乱七八糟想什么呢。”
“说吧,来找我什么事?”秦祉理了理外袍,端正道。
解祈安将那沓银票挥了挥,说:“这不,有人托我给你的。”
秦祉眼神一亮,接了过去:“就这点?”
解祈安一顿:“嫌少啊?”
“这不废话。”秦祉想也不想的直接收了,“这群两面三刀的家伙,倒是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
解祈安瞬间转头,目光控诉柏萧鹤:这就是你说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后者却并不在意,只找了个地一坐,自顾自的喝起茶来。
只是解祈安目光太过炙热,秦祉饶是无视都能明显察觉到那股劲,她抬头问:“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说,再盯一会儿人好让你盯穿了。”
解祈安行礼道: “在下想知道,讨阮究竟能否如期而行。”
“他想知道这银票殿下收了,算不算收受贿赂呢。”柏萧鹤云淡风轻道。
“我靠柏浪昭你!”解祈安险些转头就走。
秦祉觉得有些好笑,她单手拖着脸,戏谑道:“当然算贿赂啊。”
解祈安闻言干脆破罐子破摔,抬手一指,问:“那他也算贿赂吗?”
指尖朝向,赫然是在一旁半头没有再开口的陆氏长公子。
陆衎向来漠然的脸上好像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