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他像一条岸边搁浅的鱼，缺氧到无力挣扎，海浪裹挟着锥心刺骨的痛一遍一遍地将他冲刷，提醒着他还活着的事实。
浑身都是湿的，已经分不清是到底是被血水还是汗水浸湿的，亦或者两者都有。
耳边是系统聒噪的声音，他微微抬起眼皮睁开一条缝，看到的是系统女孩的小腿，它好像很生气，又蹦又跳的，对着铁栏杆外的地方疯狂咒骂，脏得可以被和谐成电报的程度。
连源只觉得有些好笑。
呵，它一个系统生什么气？他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难道不是它造成的吗？
如果没有来到这里，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不会顶替了小翼的身体，小翼的爹娘或许不会为了成全他而自焚，也许还能再多活个几年。
他当时甚至还起过杀了二老的念头……
他怎么有这种念头呢？这根本就违背了他前二十年建立起的三观，不符合那么多年受到的教育。
还有死去多时的西装男和齐家商队那么多人。
西装男……他活该！好心救他他居然恩将仇报！
可齐家呢？对齐家来说，他也是恩将仇报的那个。
奇怪？他之前怎么没想过这些？
模糊记得系统好像说过，他是它挑中的反派，有成为反派的潜力。
啊……原来如此，想起来了。
原先的那个他已经死在了断界山那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轮回中，连身体都被系统回收了，如今他只是一个魂魄寄宿在别人的身体里。
他已经不再是纯粹他了。
他是被影子影响了心智的人，被系统胁迫的人。
他是反派，是杀人不眨眼的魔修。
可为什么他好难过？！
他的心里充满了罪恶感，和齐家人说说笑笑的记忆在不停地闪现，那个孩子死前还在说他的家人是英雄……
失望和心痛夹带着一丝愤怒将他的心填满，住在苏家时的一幕幕也出现在眼前，最后化作一杯递过来的茶水，一把扎进他后腰的刀。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背叛他！
内心的苦痛比敌人施加在身上的伤还要痛上一千倍一万倍。
呵呵，他懂了。
因为他是反派啊……
这是反派的罪有应得吧。
死在这里也好，死在这里就当给那些人偿命了。
这些天受过的折磨就当作他死前的赔罪吧。
绝望如潮水般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一刻他似乎懂了什么叫做心如死灰。
视线有些模糊，眼睛忍不住地想要闭上，刚刚那阵活跃的思维缓慢了下来，系统吵闹的声音也不太听得清了。
黑暗将他吞没。
好累。
……
“滴滴滴，检测到宿主求生意志薄弱，需尽快进行干扰。”
还在对着栏杆外骂街的系统女孩一个闪身到了连源的身边，看着他此时凄惨的模样，仿佛一阵风吹过来他就会轻轻地碎掉，系统觉得自己也要碎了。
“完了完了！要死啦！影子你出来！影子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我那么一个阳光开朗的好大儿被你搞成这样啦！”女孩气得手舞足蹈，大喊大叫。
昏暗房间内，少年被油灯照射投下的阴影鼓动，一个和少年七八分相似的影子从阴影中出现，站起。
影子疑惑地歪歪头，然后摊手。
“什么叫跟你没关系啊！不是你上了主人的身才导致他负面情绪一下子压过了正向情绪的吗？他是至高的玩具，又不是咱俩的玩具！主人要是没了，至高会把我拆成一堆零件，然后把你塞进又臭又脏的沼泽地里和垃圾作伴！”
影子双手抱头蹲下。
“你问我怎么办？我哪知道啊！要不你再上去把主人的情绪调回来？”
影子蹲在地上摊手。
“什么！你做不到？什么叫你现在上去会让主人立马咬舌自尽？我让你救他你害他干嘛？你是不是也想死？让至高发现了会让咱俩生不如死的好吗！我好不容易有了主人可不想再回到以前了！”
影子伸手指了指系统女孩，又指了指自己。
“是，是我让你影响主人的，可你懂不懂什么叫循序渐进，潜移默化？慢慢来我迟早能把主人调教成合格反派的，谁知道你那天为什么自作主张？”
影子摇头，摊手。
“好好好，行行行，知道你负面情绪多，你全身上下都负面，主人情绪波动会也会影响你，可是……哎呀现在说这个干嘛，叫你出来是帮我想办法救救主人的！”
影子站起身，双臂交叉摆动，一个指向系统女孩，一个指向连源。
“你是说让我给主人输点能量？我倒是想啊，可我的能量之前都用来解锁积分商城了，后面主人也没有接任务，现在我能量不多。”女孩摇了摇头，“主人身上的伤倒还好，那个狗东西给主人喂了药，主人又有减伤buff，不会因为这点伤就挂了的。”
女孩忧愁地皱着眉头，它想抚摸连源的脸庞，可它的手只是虚拟的，只会从他的身躯里穿过。
“现在的问题是主人不想活了……我们要让主人产生继续活下去的念头才行，你是情绪结合体，你帮我想想办法。”
影子蹲在地上冥思苦想，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一堆把美好的东西破坏让人绝望的事情。
系统无语，让这么一个负面情绪结合体去想关于希望的事情真是太为难它了。
不过这倒是有点提醒到它了，没有希望就给主人创造一个希望出来，况且主人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冷静，我可是系统，让我看看主人还有什么……那什么牵挂。”
系统女孩面前出现一个电子屏，她一边操作一边看着上面的内容。
“元灵界……没有……和季羡仙的好感度较高，但她远在天边修为也不高，没什么能力来营救主人。”
“素娘……普通的凡人NPC，根本没有能力救出主人，还因为她和女儿被威胁，她丈夫才狠狠背刺了主人，好感度没掉下去主人真是心善，不行不行，反派不能有软肋，不然这种事情以后还要发生，之后我得劝劝主人跟她撇清关系。”
“那这边就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看看主人那边的世界。”
“嗯……好像更加没什么东西，父母已经被……”
“好感度很高的人也没有……大部分关系很普通嘛！”
“这个还不错，这个可以。不对，这个应该比这人更好用！哦吼吼，我有办法了。”
……
女孩翻着一本虚拟的书，从头看到了最后一页，啪的一声，双手将书合上。
“很好，《系统守则》没说不能这样干，只说了系统要无条件忠诚于绑定的宿主，一切以宿主的意志为准。”
“可不能让我辛辛苦苦等来的主人没了，这可是人家精挑细选出来的最爱的主人。”
“虽然能量不多……能量可以再攒，主人没了就是没了，该干活了！”
系统化作一道光芒飞向少年的额头。
蜷缩在地上的少年睁开了眼睛，他坐起身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有些疑惑，他怎么在这种地方？怎么弄得一身伤？这伤为什么一点也感觉不到痛？
“汪汪！”
一只黑黄相间的狗狗从背后奔向少年，扑在他的背上。
“采采？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下来让我摸摸！”少年面色一喜，发自内心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狗狗眉毛上有两个黄色的圆点，看起来像有四个眼睛一样，它从少年背上下来，拱了拱少年的手，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舔他的掌心，逗得少年咯咯直笑，把小狗抱在怀里抚摸。
“采采，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好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回应他的是采采在他脸颊上舔出的口水。
少年擦了一把脸上的口水：“我有点想不起来现在是怎么回事，难道我是被哪个剧组看上跑来演龙套了吗？”
“给老妈发个消息问问，这种事情我肯定和她说过。”少年习惯性地摸向裤兜，“诶？我手机呢？”
采采两个爪子搭在少年身上，尾巴甩得飞起，少年眼尖地看到小狗脚边的手机。
“好你个采采，又想把我手机藏起来是吧？我又不是不陪你玩，下次不许这样！不然我就不带你出去玩了。”
采采呜咽了一声，尾巴耷拉下去了。
熟练点开绿色图标，置顶第一个联系人是用一朵绽放的莲花当头像的“老妈”。
老妈的最后一条消息停在好久之前，红点还在。
奇怪了，他怎么没看到？
点开那条超长的语音，老妈操着一口方言絮絮叨叨。
大概的意思是说，让他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天冷了一定要穿秋裤，又抱怨那天他老爸搞了些海鲜回来，搞得家里一股腥味，然后问他晚上回不回来，要是回来的话，海鲜想怎么吃，晚上做好了等他回来一起。
少年耐心地听完语音，想打字回复老妈，但他的手脏兮兮血淋淋的，一碰屏幕粘得键盘字母乱跳，实在是不方便，就改成了发语音。
可语音说完怎么也发不出去，一直转圈。
“怪了，没网了吗？”少年疑惑地皱眉，他心里莫名有些慌乱，想摸一摸采采光滑的毛安抚一下自己的内心，“采采过来……采采？”
少年抬头，采采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想给老妈打个电话，电话也拨不出去。
“主人，您想回家吗？”
一个女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个声音他觉得很熟悉，熟悉中带着一丝厌恶。
“我当然要回家的啊！不是你谁啊？”
一道光从他身体里飘出，被隐藏起来的记忆跟随着身体的痛感一起一股脑的出现，他紧紧抱着头，忍不住呻吟，痛得在地上打滚，把锁链扯得哗哗作响。
他知晓了自己的处境，也想起了父母都已离去的事实，少年眼眶一红，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是身痛，亦是心痛。
“主人，我知道您很难过，可您还不能死啊！”
小狗的虚拟身影再次出现，吐着舌头对少年摇摇尾巴。
“采采还在那边等您回家呢！多么可爱的小狗，难道您不想它吗？”
“小狗的生命多么短暂，您想让它到死都见不到主人一面吗？”
“主人只要努力完成天道交给您的任务就有机会回家呀！”
“对主人来说，您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才是真实的世界，不是吗？这里只不过是一个和您没什么关系的异世界。”
“您只要把这里当作一场游戏就好了，根本没必要为杀了几个NPC有负罪感，对不对？就算没有主人去杀，天道也会安排其他人去，命运注定了他们的结局，是逃不过的。”
“您不是也答应了妈妈，一个人在外也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吗？您弄成现在这副样子，妈妈看到了该有多心疼啊！”
少年抹去眼角的泪，强撑着站起身，即便站得颤颤巍巍他都没有再次倒下。
“好了你闭嘴。我确实不该在这里自怨自艾，我的目标一直都没有变过，我想回家，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想办法回去的！”
“况且，没有人规定反派不能做好事，我会用我的方式去做，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就可以。”
系统本来还想再灌点心灵鸡汤给连源，这可都是它为了主人现学的呢！没想到连源这么快就自己想通了。
太好了，它心爱的主人又回来了！好久没听到他让自己闭嘴，这熟悉的感觉真让系统兴奋。
“主人主人！我是主人的狗！主人可以叫我叫采采吗！主人一定要把欺负你的那个坏东西碎尸万段！”系统这话题转得令人猝不及防。
“闭上你的嘴滚一边去！”
连源盘坐下来开始思考脱困的办法，想从这里离开不是那么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