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念卿半卡在陈道情身上要冲出去的动作一滞,仿佛遭了晴天霹雳一般。
“你喜欢他?这个人?顾琛?这个长得就让人想揍他一拳的人渣?”
一连四个问句抛下来,陈道情趁着他还僵在自己怀里,连忙拉开了他和顾琛的距离,推着他坐到沙发上,并适时提上一杯水。
“是,我喜欢顾先生。”
唐念卿脸上每一丝肌肉都抽搐起来,眼睛控制不住地乱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帕金森患者似的。
他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指,指着顾琛又问了一次,得到陈道情肯定的回答后抽了自己一巴掌。
“那……”
唐念卿减小音量,凑近了头发睡得乱糟糟的陈道情.
“你和他什么关系?确定不是他强迫你的吗?他是怎么和你说的?是不是给了你钱?还是资源……唉!你怎么就被他骗了!”
爆起青筋的手绝望捋了一把头发,露出唐念卿隐隐有后退迹象的额头,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语速飞快的话: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不管怎么样,我们可以告他□□罪,你别怕,好好把衣服穿上,我现在就联系认识的律师,周行那边先别去了,对了,先别洗澡,保留物证……”
陈道情一把按住他掏出手机就要拨号的动作,皱眉苦苦思索,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只憋出一句:“那个,唐哥,真是我自愿的,顾先生他真没强迫我,要说也是合奸……”
“奸来奸去,和我上床是很拿不出手的事吗?”
顾琛嗤之以鼻,套上浴袍坐在唐念卿对面,无视了对方喷火的眼神,深邃的眉眼没有一点触动。
“唐念卿,你的业务水平已经退步到这种程度了吗?完全没有一点一个职业经纪人该有的职业素养,真不懂唐亦为什么还要给你发那么多工资。”
陈道情从顾琛说出第一个字开始,就默默收走了两个人中间桌子上的所有玻璃杯具,踌躇了一下,选择自己坐在桌子边上,两个人中间。
如果意念能造成实质伤害,那顾琛和唐念卿之间针锋相对的眼神交流恐怕已经把酒店给扎成废墟了。
少有地展现出杀气的人身体前倾,上下扫视了顾琛一眼。
“唐亦成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鬼混呢!你这种靠下三滥手段上位的小人又怎么会知道唐亦的唐,是我唐念卿的唐!没了我,唐亦根本就不是从前的唐亦,我平时没扇到你脸上来,你就真以为有脸念出这两个字了吗?”
眉弓上挑,睫毛低垂,顾琛往后靠在沙发上,嘴角弯起浅淡的笑,完全不在意唐念卿挑衅的话。
“那为什么我还没看到你的辞职书呢?反正唐亦现在是我的,你不想自己走的话,我也可以直接炒掉你。”
“你明明就知道我为什么还留在这!”
唐念卿的拳头硬的像块石头,他的牙关咬紧,因为愤怒和不甘心而微微变形的脸上每一根血管都在跳动。
“那还有什么好争执的呢?”
顾琛做了个指挥狗去捡树枝的手势,面部没什么大的表情,但唐念卿就是能读出他眼底的轻蔑和不屑。
“出去吧,看在你好不容易有了份工作的份上,我和他,还有没做完的事。”
顾琛淡漠的眼神转向沉默不语的陈道情,后者在接收到他的眼神后却没第一时间过来,反而转向站起身来的唐念卿,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告诉我你和他的关系,在你眼里,他算什么?他说喜欢你,我暂且就当不是你催眠的效果,”
唐念卿的手指向陈道情,几乎是忍着怒气骂道:
“你堂堂顾总没人陪吗?总不可能是喜欢他吧?为什么非要找他?是觉得看他在你身边打转的样子很享受?能随便强迫、羞辱一个人让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奴役别人?”
唐念卿诛心的字字句句,其实很好反驳,他只需要回一句“我把他当替身啊,那又怎么样了?”就可以重新夺回局面的掌控权。
走到他这个位置的人,谁不是表面正人君子,心里面想的却是唐念卿说的那套呢?
给足钱,满足了别人的欲求,然后解决自己种种不为外人所道之的欲望,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交易罢了。
很多人只是没有那么多钱,体会不到这种快感,才会抨击他们“虚伪”、“变态”、“不把人当人看”……
但等到有朝一日能有幸成为他们的一员,就会把原来自己说过的话抛之脑后,世界本来就是这样,他根本不需要为此感到抱歉。
藏着算计和阴谋诡计的眼睛在被唐念卿的一连串追问攻击时有一瞬的空白,干涩的喉咙滚动,顾琛的嘴唇微微抿紧,唐念卿的回声在偌大的房间里盘旋,直至消失,他也没回答。
“顾先生和我,是包养和被包养的关系。”
两个人的视线同时转向陈道情,都带着不同程度的震惊,随着他用平淡的声线说出不平淡的话,震惊的情绪越来越多。
“我和顾先生,是在很久之前认识的,我对他一见钟情,他对我很好,但是并不是因为我的原因,”
他停顿一下,继续说:“顾先生说,我和林寒枝有点像,之后拿了份合同给我,我,我没有什么能报答顾先生的,也想在喜欢的人身边多待一些时间,尽管我知道顾先生不会喜欢我,但我就是……”
平静叙事着这种狗血得像本地摊小说的经历,凌乱而细软的碎发挡住他低垂的眼睛,睫毛不安地颤抖着,在如森林深处的湖水般清澈的眼睛上不时投下阴影,鼻尖发红,微肿的嘴唇因为咬的太用力出现了几道血痕,细小的鲜红血珠顺着陈道情的下巴滴下,敲在人的心弦上。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眼里满是不安和自我否定,攥衣角攥得太用力,导致指节都发白了,本来生气的唐念卿不免心软,横斜顾琛一眼,走过去抱住他的肩头,放软了语气。
“那为什么之前不和我说呢?还骗我说和他没什么交集……你这样,多久了?”
“一年三个月零五天……”陈道情看了眼手机,打了个喷嚏后补充道:“……零三个小时。”
完了,真完了。
在那一瞬间,唐念卿脑子都要炸掉了,握住陈道情肩膀的手收紧,看他这副样子是真陷进去了啊!?
在心里把顾琛用一百零八种方式都骂了个遍,唐念卿深吸一口气,不行啊,不能这样啊!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继续和顾琛在一起啊!
“顾琛!既然我是他的经纪人,那我有权利要求毁掉这个合同吧?你这辈子都别想把他当成你的手办娃娃!”
“不行。”
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比之前回唐念卿的一句话都回的快,顾琛眯起眼眸,双手交叉放在膝盖前,在陈道情开始叙述他们的关系的第一秒,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后者,那其中包含的情绪太多了。
“这个合同是在你当他经纪人之前签的,就算是单方面要毁掉,也要问问他同不同意吧?他如果同意,我现在就能中止合同。”
顾琛一副稳操胜券的表情,尽管他目前想不明白心底里那种奇怪的情绪是怎么回事,但他可以笃定的是,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比陈道情更想待在自己身边,因为——
他爱自己。
“情情!情情!你清醒一点!”
唐念卿着急摇晃着陈道情的肩膀。
“你还要和他这样在一起吗?被当成另一个人的替身?你自己的人格呢?你的生活呢?我知道你喜欢他,但这是不健康的感情啊!你怎么能答应这种荒唐的事!?”
陈道情低下头,俨然一副被传销了的样子,说话间声线都是颤抖的:“可是,可是……我不想离开顾先生……”
他抬起已经双颊有点泛红的脸庞,含着无数情愫的双眼看向顾琛所在的方向,宽松衣领中伸出的细白脖颈上的青筋微微跳动,眼里满含希冀,像在看着这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向往之人,可怜又可悲。
“只要能待在喜欢的人身边,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顾琛的眼皮挑动了一下,他的心底涨起一阵湿重的浪潮,推着他,冲向岸边,在沙滩上留下会被不断覆盖的浪花。
是因为太想拥有自己的人了吗?这种话明明听过很多遍了,为什么在今夜,还会刮起层层叠叠的浪潮?
“啪——”
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巴掌落在陈道情的头上,颤抖的手放下来,又赶紧捧起陈道情愈渐发红的脸。
“陈道情!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发泄怒火一样,唐念卿对着陈道情低吼:
“世界没其他人了吗?!你非要吊死在他身上!你连自己都不要了!”
斜睨了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顾琛一眼,唐念卿压低了声量,字字恳切,生怕他不信:
“他是连亲兄弟都能杀的人!我最好的朋友就是被他谋杀了!虽然现在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但这一定是真的!你要和一个杀人犯在一起,不怕他哪天把你掐死吗?我是不在乎啊这条命了他要拿就拿,但你不行啊!”
“就算是这样,我也想待在他身边……”
看着陈道情这副爱上“杀人犯”的“恋爱脑”样子,唐念卿就气不打一处来,眼白里爆出了红血丝,眼前几乎发黑,根本注意不到面前人呼吸逐渐难受起来的样子。
“我还想着要把你培养成出来,把我还有的资源啊,人脉啊什么的全搭进去,结果你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前程!我还留着干什么!你去吧!去和这个杀人犯待一起吧!你的事我不会再管了!”
“唐哥你……”
“你要是决定和他待在一起,你的经纪人,我就不当了!”
唐念卿心一狠,决绝放开他站起身来,要是都这样了他还放不下顾琛,自己就真没办法了,他刚抬起脚要走就被拉住。
“唐哥……”陈道情的脸非常红,说话也没有之前清晰,鼻音很重,声音满是乞求和不舍:“不不要……我只要你一个经纪人,但是……我真的,我真的很喜欢顾先生……”
陈道情的语气之可怜,听得唐念卿差一点就心软了,但他咬咬牙,狠心扒开陈道情拉着自己的手就大步走开,没看到被甩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人。
“顾琛,你要还是个人就别躲!”
之前没打中的一拳此时稳准狠地痛击了一把顾琛的下巴,后者的下半张脸上瞬间出现一片乌青,唐念卿扯过顾琛的衣领,把两人的距离缩短到半米,一个个字清晰地吐在这张恶心的脸上:
“知道我最瞧不起你哪点吗?明明自己也是苦出身,却不会把别人的苦难当回事,相反,你像天生就是人上人一样,喜欢看别人为了生存、理想、爱情而苦苦挣扎的样子,毫无同理心,毫无人性,让人恶心!”
唐念卿摔门而出后,房间回归一片寂静,顾琛摸了摸刚才被打的地方,没什么感觉,比以前打拳击时受到的伤轻多了。
手指触及乌青的皮肤,像被麻痹了一样,没有温度,没有血液在里面流动的感觉。
“居然会听那种胡言乱语……”
顾琛把手盖在眼睛上。
“真是疯了……陈道情,冰箱里有冰块,给我敷一下。”
没动静。
“陈道情?陈道情?……脸怎么这么烫?”
毫无生气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陈道情浑身滚烫的身体被顾琛抱到床上盖上了被子,在医生来之前他还会时不时咳一下。
顾琛没怎么生过这种小病,只能照着记忆里学过的知识给他喂了点水喝,拿了毛巾包着冰块敷额头。
然而陈道情非但没缓解一点,脸色还越来越难看,瘦削的一张脸陷在被子里,像喘不过气一样呼吸急促,热出的汗濡湿了头发,为了演戏留的比较长的头发全湿透了,细密的汗珠布满了双颊。
电话贴在耳边的顾琛在床边走来走去,语气不耐:“医生怎么还没来?他看着跟快死了一样。”
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顾琛猛然拔高音量,扭头看到床上的病人,又掩着手机出音孔努力控制好自己:
“整个香江还找不出个医生了吗!?……和陆契那边联系吧,把他们的医生叫过来……
还有,以公司的名义和他剧组那边协调一下,这三天别排他的戏了,压到后面拍……耽误进度产生的费用公司会承担……
姓唐的走了?……不用,别管他,但要好好调查一下他是怎么进来的,这些天给陈道情找个临时经纪……不,先不找——”
床上的人像在呢喃着什么一样,干涩的嘴唇一张一合,吸引着顾琛走过去,贴到他耳边,才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琛”
顾琛按断了电话,坐在床边,眼睛描绘过陈道情的眉、眼、鼻……最后来到他的嘴唇上,还在张合着,努力发出“琛”这个字眼。
真的,有那么喜欢吗?宁愿放弃自己的经纪人也要和自己在一起,发着烧呢,居然还要念着自己的名字。
反应过来的时候,顾琛的手已经贴上了陈道情的额头,指间穿来的温度烫得吓人,仿佛在那层薄薄的皮肤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推攘、挤动,生命力穿过皮肤,流过手指,直击脖颈上的大动脉,他的血管在那一刻颤抖起来。
“琛……”
苍白的脸上浮着病态的红,在被手贴上的那一刻,陈道情的头难耐地小幅度辗转起来,不停向上抬,试图贴得更紧一点,但怎么都贴不到,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他的一只手从掖紧的被角里钻出来,轻轻握住了顾琛的手腕——他的手比额头还烫。
电流流过身体,顾琛条件反射一样,刹那间缩回了手,按捺住陈道情不安分的手塞回被子里,重新把冷毛巾敷在他头上。
“别乱动,身体素质这么差……”
“琛……”
顾琛沉默了不知多久,才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惊醒,拧紧的眉头松了一些,去开门的时候低声自言自语:“怎么会想亲他呢……对一个病人……样子还难看死了……”
在他远去的床上,一声又一声的低吟从陈道情张合的嘴里传出:
“琛……”
“琛……”
……
“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