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情一上回国的飞机就睡着了,飞机从巴黎起飞的时候还是白天,到达机场后就已是一片漆黑。
卢卡斯查的信息很全,他绝对不是陆契的弟弟,但那天晚上听到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让陆契坚信自己是他的弟弟?
他很想亲自去找陆契,但好不容易才让顾琛放下了对自己身份的疑心,要知道个来龙去脉的话恐怕没那么轻松。
这段时间思索的事情太多,陈道情揉揉眉心,光应付顾琛就很累了,很多细枝末节也没顾上。
客舱里响起飞机落地的广播声。
服务人员走过来提醒他可以下飞机了。
走出机舱的瞬间,陈道情敏锐地察觉到气氛里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两列汽车整齐排列在舷梯通向的两侧。
明亮但不刺眼的车灯在黑漆漆的跑道上点起一长串灯笼。
这架飞机上除了他再没有别的乘客,明明他上飞机的时候客舱里几乎满员。
站在高高的舷梯上,寒风吹过,有一瞬的晕眩。
他抓紧了扶手两侧,一点绿宝石的光辉闪到他的眼睛。
“过来。”
顾琛不知何时站在舷梯的尽头,等他走下来。
他像是熬了夜,双目红肿,神色疲惫不堪。
陈道情没有动,不知道是不想动,还是动不了。
“封锁道路,回家。”
顾琛嗓音沙哑干涩。
他不再等待,大步踏上舷梯。
他拦腰抱起陈道情,在两列车灯照耀下走向自己的车。
机场上为他的车队清出路线,顾琛带着他坐在后座上,他们在数十辆车的护送下上路回家。
一定出了什么事,有什么变了。
陈道情双手托起顾琛憔悴的脸,什么也没问,只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如果你发现你还有亲人活着,你会跟他走吗?”
“我为什么要跟他走?顾先生你才是我爱的人,我当然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那你为什么和王之鹤见面?”
顾琛依旧靠在陈道情怀里,语气骤然冷下来,寒气森森:
“他是不是告诉你,你是陆契的弟弟,陆契想让你跟他走啊?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不是的话为什么瞒着我和他见面?”
“你反应过度了,”
陈道情的声音轻轻的:
“喝点水,再吃点抗生素吧,我让李言再买一点……”
他的手机被顾琛夺过去。
眼里布着红血丝的人在还没关上的手机界面上滑来滑去,似是要找什么东西。
果不其然,他翻到了王之鹤发的短信,时间地点正好对得上。
“呵,如果不是我抢先一步,你现在是不是就要跟着他走了!”
咆哮的男人听不进去任何辩解的话语,他把手机强制关机,盯着陈道情一字一句道:
“从今天起,你不准和任何人联系,除了我。”
巴黎的某间酒店里,一个黑发青年蹲在角落,脚边是滚落的塑料水瓶。
听说陈哥今天回国了……
今天是什么时候?
离上次见面才过去一两天吧……
头好疼,耳朵一阵耳鸣。
电话铃声响了,却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时装周结束了吗?
他现在在哪儿?
陈哥真的能帮他吗?
连他自己都讨厌自己……
撑着昏沉的身体步步移动,摸到了声音的来源处,贴在耳边。
“喂?”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是王之鹤这辈子听过的最恶毒,最下流的诅咒和谩骂。
发生了什么?
他脑中嗡嗡地响,手机滑落到地面。
里面辱骂的声音还在继续,大得刺耳,瞳孔骤缩。
他好像看见一条绳子从里面钻出来,就要缠绕上他的脖子。
他趴在床边干呕,那些字眼钻进他的耳朵:“
去死”“去死”“去死啊你这个赔钱货”!……
泪花模糊他的眼睛,全身忍不住颤抖蜷缩。
他该怎么办?
陆契抛弃他了,没有人会管他的……
“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一张脸浮现在眼前。
王之鹤忍着眩晕和头疼关掉了正在进行中的通话,打开通讯录,点开了一个名为“陈道情”的联系人。
“唐先生,这间是顾沉先生的房间。”
两个剽悍的保镖让开,管家掏出一把生了锈的钥匙开门,抖落了不少灰尘,唐念卿被呛得退后两步。
今天裤兜里的电话一直在响,他干脆开了免打扰模式。
这是他第一次来顾沉从小长大的家。
阴森,是这座老宅给他的第一印象,总觉得时不时还能听到某个老人的咳嗽声。
“请您一个人进去吧,顾总说只给一个小时……”
话音未落,唐念卿就冲了进去。
里面黑漆漆的,灰尘呛得他直咳嗽,开了灯后,才发现里面乱得简直像个杂物间。
只能从破旧的床和桌子勉强看出房间的布局。
各种杂物都堆放在里面,任由虫蚁啃食,桌脚和床脚都摇摇晃晃的,其余能堆东西的地方都堆满了。
“这里面的东西一部分是原来就在顾沉先生房间的,一部分是从他的办公室里拆了搬进去的。”
白发苍苍的管家在门外说道。
唐念卿一边用袖子掩着口鼻,一边费力前行寻找着有意义的东西。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从这些物什上看得出工人拆卸搬运的时候没上心。
漂亮的琉璃花束、古典风格的时钟和早就没了金鱼的玻璃鱼缸都破损了大半,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这些旁人不屑一顾的破烂却让唐念卿觉得一阵心酸。
老顾以前精心收集的东西就这样被糟蹋了,这些东西好歹还有点碎片,人却连半点影子都没了。
这里面的杂物太多了,唐念卿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半点像样的东西。
按顾沉的性格来说,他一定会把最珍爱的东西好好藏起来,自己如果能找到那个,天上的人也会有些许慰藉。
他咳嗽两声,心思一沉,和门外的管家攀谈起来:
“老顾和我说过,您是看着他长大的,您应该也和我一样,希望他在天之灵能安息吧?”
门外没有动静,良久,才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衣柜可能生虫了,底下估计被蚂蚁啃了。”
跨过一件件杂物,唐念卿直冲到衣柜前。
一拉开,里面的衣服却像新的一样,干净整洁。
如果忽视室内那些破烂,任谁看了都要以为这些衣服的主人是个讲究人。
这个衣柜很大,还藏有很多暗格。
唐念卿已经是灰头土脸,离顾琛规定的一小时还剩下不到五分钟。
他焦急地一处处敲击,听取回音。
空的,空的,还是空的……
还有不到三分钟。
唐念卿颤抖的手敲响最后一个,也是藏得最深的一个暗格。
回音沉闷,有东西!
他顾不上拿工具撬开,连手带脚,整得手上多了好几道疤痕才打开了那个暗格。
他捧出一个和暗格差不多大小的盒子,外皮用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像新的一样。
“时间到了,唐先生,请回吧。”
大滴泪水从唐念卿眼里流出,打湿了那牛皮纸上熟悉的遒劲有力的钢笔字——
“我永远的爱”
这么一个小盒子,却将唐念卿栓在唐亦栓了四五年。
值得吗?为了一个逝者的遗物?
在回程的出租车上唐念卿擦干了眼泪,他的答案是——
值得。
但现在是时候和唐亦说再见了,这里没有能牵绊住他的东西了。
在出租车后座上,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牛皮纸。
顾沉最珍视的东西仅用这样一个小盒子就能装下。
这个小盒子很幸运地躲过了顾琛那条疯狗,现在来到了他手中。
盒子里面有很多照片,边缘有些发黄。
每张背面都写了些话,还有落款和时间,
唐念卿拈起一张张细看,瞳孔不自然放大。
面上表情由心痛悲哀,一点点地,转化成难以置信和震惊。
飞机落地一小时,陈道情被顾琛带到了另一处别墅,不是他们原来住的地方。
“看,喜欢吗?你不是想待在意大利吗?我找的这栋房子正好是托斯卡纳风格的,你不喜欢还可以再改。”
“让我先和唐哥打个电话吧。”
“不行。”
握住陈道情的手,上一秒还笑着的人阴沉下来。
“那我们回原来的地方住吧?这里感觉太陌生了。”
“你不能回去,那里太危险了。”
“那我的行程——”
“你没有行程了,你就待在这儿,谁都不能把你带走。”
顾琛的眼神很可怕,他眼中唯一燃着的一点火星就是陈道情的倒影。
戴着绿宝石扳指的手摸着陈道情的头发。
“那我要在这儿待一辈子吗?”
“一段时间就好,不会很久的,等到……”
等陆契的事解决掉,我就会放你出来。
不,顾琛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就这么一辈子把他关在这儿。
他的样子看起来太恐怖了,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指向一个问题。
“我真的是陆契的弟弟吗?难道那天顾先生和他吵架就是为了这件事?”
“你不是!”
掷地有声的三个字,从顾琛的胸腔爆发出来,不带思索。
暴怒的狮子张牙舞爪,而陈道情选择再进一步。
“那陆总为什么觉得我是他弟弟?说出来解释清楚不就好了吗?而且小鹤根本没有和我提这件事,他很可能都不知道……”
“他就是去收集你的头发做DNA的!难道我要等到你被陆契抢走后再去找你吗?”
面对气得脸部发抖的顾琛,陈道情顿住。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和陆契有什么关系,但顾琛变成这样,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你在害怕什么?”
细长的手指摸着顾琛额头上跳动的青筋。
“为什么这么不安?难道你觉得我会选择陆契?”
“你就是不选他,他也会把你绑了跑!”
“那这段时间他为什么没有动手,除非——”
意识到什么,顾琛避开陈道情的眼神,后者仿佛才后知后觉过来。
“你又派人跟踪我?所以你才会知道我和王……”
“是,我就是让人跟踪你了,”
顾琛不怒反笑。
“你猜DNA结果出来后,如果你是他弟弟,我会怎么办?我要把你永远关在这里,让陆契一辈子都找不到。”
“你真的这样想吗?这一点都不像你。”
捕捉到陈道情眼里的怜悯和悲哀,顾琛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他变得像以前一样粗暴,从未这么焦急过。
即使占有了面前这个人,却还是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我不想这样……”
“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
他像野兽一样啃噬着陈道情的身体。
在他光洁的后背留下牙印,疼痛漫过两个人的身体,只留下一点点空气供他们生存。
“啊哈……好疼……”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顾琛像一匹未驯化的野狼,只懂野蛮的出击和血腥的撕咬。
以往能让他安静下来的东西,此刻都失了效用。
意识朦胧之间,顾琛似乎拿了一份什么文件过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看不清。
“知道这是什么吗?”
顾琛的声音低沉:
“刚刚出的DNA比对报告,哈,太讽刺了,他居然真的是你哥,他以为给我看这个我就会把你让给他吗?哼,异想天开……”
陈道情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带着一身痕迹睡了过去。
顾琛把那张传真过来的DNA比对报告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陈道情是不是陆契的弟弟重要吗?
淡淡的雪茄烟味在屋内散开,顾琛的眼睛定在睡觉的陈道情身上。
莫名地,内心深处居然升腾起一点窃喜。
如果不是,那陈道情还会去演戏,他们俩不知道时候才能公开,但如果是……
他就可以用“保护他”这个理由,把陈道情一辈子圈在自己身边。
熟睡的人露出一双小腿,上面全是自己攥出的红痕。
对,陈道情慢慢就会适应这种生活的。
顾琛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最近他的确容易发火,但以后不会了。
从明天起,他要和陈道情好好相处。
绿宝石扳指被顾琛脱下来,放在床头柜上。
随后他从背后把陈道情抱在自己怀里,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慢慢睡了过去。
顾琛醒过来的时候,怀里是冷的。
穿戴整齐的陈道情坐在正对床的沙发上,正好和顾琛慌乱的眼神相撞。
他按了“终止通话”,放下贴在耳边的顾琛的手机。
“王之鹤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