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衔青怀疑自己听错了:“师尊对我,私下?特别的话?特别的事?”
玉流徽轻轻“嗯”了一声。
“这……”风衔青本想直接说“没有”,但又不愿意回绝得这么干脆,会显得自己没有认真思考师娘的问题。
但饶是他仔细回想了良久,也实在想不起师尊对自己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他只得缓缓摇了摇头:“似乎没有。”
而后又问:“师娘为何有此一问?是有何蹊跷?”
“唉……”玉流徽一声叹息,他望向无边夜色,眼神黯然,“他走得太突然,什么话都没给我留下……你们三个也知道,他走之前我还在跟他生气,没搭理他,谁知道他就这样没了……我以为他走前有和你交代过什么。”
“这倒真没有,”风衔青道,“您也知道,三个徒弟中,他最器重三师弟。”
这件事他和晏可洋都很清楚。
师尊不喜欢他俩,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
毕竟师尊自己幼年孤苦无依,独自流浪,靠着过人的天资在曜星会一鸣惊人,才入了剑宗。他向来更怜悯那些像他一样出身贫寒,坚韧不屈的弟子,比如萧岩。所以对他风衔青和晏可洋这种出身名门,锦衣玉食,靠家中关系被强行塞到他座下,明明出身已足够好却还学不过萧岩的少爷有些许厌恶也是人之常情。
“师娘怕不是弄错了,”风衔青苦笑道,“师尊就算要交代,也是跟三师弟交代才对,绝不会是我。”
“你怎会这样想呢?”玉流徽直起身子,定定地看着他,正色道,“你是你们三个中最聪明的一个,向来一点就通,他平日里不总是让你盯着另外两个么?有时候他出远门,不也是让你顾好望月峰,有事及时给他传音?他还跟我说,要不是有你拉着,另外那俩小子还不知道要在宗门闯多少祸。很多事小羊和岩儿未必想得明白,我要是他,自然是要交给你这个聪明人去办。”
“啊?”
风衔青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
自己在师尊心里地位这么高么?
师尊真是这样想的?
老实说他也觉得师尊的死有些奇怪。
说是同归于尽,同归于尽代表什么?代表师尊和天璇掌门加起来,与那大魔实力相当。
实力相当自然不可能争取不到传音的机会。
然而他什么话都没留下就没了,不管是从他的实力,还是他往日行事风格来说,都极为奇怪……
风衔青陷入沉思,这时候又听师娘叮嘱道:“别跟他们两个讲,免得他们胡思乱想。”
他连忙点头:“那是自然。”
玉流徽端起杯盏,睫毛低垂:“你是聪明人,自己知道怎么做,我就不多说了。”
风衔青半边脑子在思考师尊过往对自己说过的话,半边脑子被“师娘夸我聪明”填满,百忙之中应声:“我懂,我懂,师娘放心……”
玉流徽安慰道:“家里的事,你也别太难过,先回房好好休息吧,休息好了慢慢想。”
他右掌拢到嘴边,压低声音:“想到了悄悄告诉我……”
风衔青呼吸一滞,被“悄悄”二字触动心弦,好像两个人一起拥有了秘密。那种隐秘的感觉极为迷幻,一瞬间就猎捕了他。
“好,”他郑重地点头,“那我先送师娘回房。”
玉流徽便起身。
把他送回峰顶的房屋后,风衔青告退,而后转身离开。
他步伐沉重。
玉流徽弯起嘴角,看起来这家伙要睡不着了。
很好。
*
约莫一个时辰后,晏可洋才从悬云峰回来。
远远便看到师娘依在屋外的栏杆上,发丝被风吹起。
刚好一轮圆月悬在他身后,远远看去,师娘竟似月中仙子。
晏可洋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只恨自己腹中无墨,一时想不出动听的诗词描绘这一幕。
他呆呆地看了会儿,又赶紧回过神,快步登上高处,来到玉流徽身边。
“师娘怎么还没休息?”他三两步蹿到对方跟前,笑着问,“在等我么?”
玉流徽侧过头,手臂撑在护栏上,打量对方:“怎么去了这么久?”
晏可洋张了张嘴,无奈道:“被师祖骂了呗。”
“哦?”玉流徽好奇地问,“怎么骂的?说给我听听。”
“师娘!”晏可洋委屈极了,没想到对方还寻他开心。
玉流徽忍不住笑。
看到他的笑脸,晏可洋又气不起来了,能让师娘开心,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他叹了口气:“我去了就先朝师祖说明你的身体状况。等我说完,准备告退了。师祖又盯着我,唉声叹气。我问他为何叹气?师祖眉头一皱,说:‘你还不知道我为何叹气?’我哪想到那么多,还以为他怀念师尊,就这么一猜,他就火冒三丈,说我什么时候才有个正形儿?我都傻了,我明明很有正形啊!”
他边说边学开阳掌门的神态动作,学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玉流徽看得乐不可支,又极力忍耐。
晏可洋道:“他说我身为云生结海楼的公子,身为师尊的大弟子,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像个小孩,简直让他不知道该如何说我。反正……反正他嘴里我就一无是处……”
他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眶,赶紧低下头,不让师娘看到自己的丑态。
玉流徽安慰道:“别听他的。”
“小羊做的已经很好了,平日里你师尊不在,不都是你在照看望月峰的一切?”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对方蓬松的短发,“别难过了。他只是因为接受不了你师尊的死,就逮着你撒气。”
晏可洋被揉得脑子发热,晕乎乎的,只觉得那只手格外轻柔,像一朵柔软的云落在他心上。
他只想那只手再多停留一会儿。
于是他故意吸了吸鼻子:“师娘哄我……师祖说的没错,我的确干啥啥不行,师尊也嫌弃我。”
玉流徽收回手,语气严肃道:“胡说。你师尊的个性你也是知道的,真嫌弃你,就算你是云生结海楼的少爷他也早让你滚蛋了,那还能留你到现在?他虽然平日里对你们没什么好脸色,那只是心急,担心你们仨来日下山后无法独当一面。”
“真的么?”晏可洋抬起头,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看起来可怜巴巴。
“我还骗你不成?”玉流徽说得斩钉截铁,“自然是真的。”
他又忽然叹道:“可惜他没机会看到你们仨各自扬名天下。”
晏可洋环顾四周:“我觉得像是做梦一样,时不时总下意识觉得师尊还会回来……”
“他走的太突然了,”玉流徽顺势话锋一转,“你师尊最后一次出门前,有没有对你交代什么?”
“有啊。”晏可洋道,“就让好好照顾你,还有带头领着两位师弟练剑,你要是有什么事,就立刻给他传音。除此之外别烦他。”
“还有呢?”玉流徽眨眨眼,“有没有单独对你说什么特别的事?在此之前也行。”
“特别的事?”晏可洋的反应与风衔青一样,指着自己,“我么??”
玉流徽一本正经:“当然是你,你这个大师兄。”
他将忽悠风衔青那一套又说给晏可洋听,晏可洋听了也凝重起来。
“仔细想想……的确不合常理,师尊无论如何不至于任何讯息都不留下就没了。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他努力回忆师尊过往对自己说过的话,自然想不起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师娘别急,”他望向对方,“时候不早了,师娘先回屋歇息。让我好好想想,想到了立刻告诉你。”
“好。”玉流徽进了屋,还安慰对方别在意挨骂的事。
晏可洋根本没怎么挨骂!全都是为了博取师娘的同情而添油加醋,夸大其词。既然已经被师娘安慰了一番,自然早就翻篇了。
帮师娘关好门之后,他匆匆回到自己房间,用他那不太灵光的脑子仔细思索师娘提出的问题,真是越想越不对劲。
得找小叔问问。
小叔肯定知道更多。
*
未几,晏可洋在榻上盘膝而坐,闭上眼眸,手掐法决,意识进入了一片幻境。
幻境中一片虚无。
晏可洋轻声唤着:“小叔,小叔……你在么小叔?小叔?”
他叫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脑海中传来淡淡一句:“何事?”
是那熟悉的,分辨不出是男是女的嗓音。
“小叔!”晏可洋立刻来了精神,问道,“小叔近来可好?”
天枢掌门:“有话就说。”
“也没什么,就是许久不见你了,这不是想你么?”晏可洋笑呵呵道,“自打我师尊没了,咱俩还没聊过呢。侄儿得向你汇报军情啊。”
像他和风衔青这种身份,明面上在剑宗交流学习,背地里也算是各自家族放在剑宗的眼。虽然六大门派团结一体,但各自当然也有自己的算盘。
不过说是“眼”,也不指望他们能发现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毕竟又不是真的去做卧底,要是闹得不好看就麻烦了。
晏可洋对小叔说了剑宗的一些变化。
“自打师尊没了,剑宗痛失最强战力,师祖就开始压榨下面的弟子,一天到晚让他们往死里练……
“晚上我去师祖那儿,瞧见了四剑,他们似乎在商量什么,神神秘秘的。
“关于下一任掌门,剑宗目前尚未有新的人选……”
晏可洋零零碎碎说了许多自己近日观察到的,不管有没有价值全都一股脑丢出来,显得自己很努力的样子。
天枢掌门一直没表现出任何兴趣,吱都不吱一声。
晏可洋怀疑小叔已经离开了,这时候对方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那男师娘呢?”
晏可洋心中一紧,没想到小叔竟对师娘感兴趣?这可不得了。
他想干什么?
“师娘……”晏可洋斟酌着言辞,“师娘成了寡妇……寡夫,那自然是郁郁寡欢。”
天枢掌门又问:“他腹中那胎儿如何了?”
“胎儿挺正常的,”晏可洋道,“大夫每日上门问诊,没说有什么不对劲。师祖紧张得很,要我每日向他汇报师娘和胎儿的状况。小叔怎么关心起孩子来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天枢掌门淡淡道:“稀奇罢了。”
晏可洋松了口气:“师娘说,他们魔族这一脉,就是男的生孩子。真的很离奇。”
他看差不多了,便开始引入正题。
“话说,我师尊就这么没了,这件事才不可思议呢。他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我又不在现场,我怎么知道他留了什么话?”天枢掌门道,“没听说他有什么遗言。再说,就算他留下什么话,也是留给你那师娘或者你师祖。你不是该去问他们么?”
他吩咐道:“去问吧,问出来了告诉我。”
晏可洋:“……”
到底谁在打探消息?
我怎么反被安排了?
“师娘说没有。”晏可洋连忙帮那人说话,“那应该就是没有吧。有的话肯定早就跟师祖,跟我们几个说了。”
天枢掌门没有再深究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师尊死了,剑宗也没什么人能再教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云生结海楼?”
“啊?我……”晏可洋可没想着离开师娘,顿时有些为难,想了想回答道,“师尊新丧,我现在就走岂不是显得很绝情?少说也得……也得……”
“也得等到你师娘生孩子是吧?”天枢掌门替他说道。
晏可洋有些心虚:“嗯……”
“孩子生了呢?”天枢掌门揶揄道,“还得照顾孩子长大是吧?”
晏可洋:“我身为师尊的大弟子,按理来说自然是得帮着照顾孩子的,否则师娘一个人……”
天枢掌门直接打断他:“不想回就别回来了。”
“小叔!我……”
晏可洋正要认错,天枢掌门忽然话锋一转:“交代你一件重要之事。”
“啊?”晏可洋马上认真起来,“小叔请吩咐。”
天枢掌门声音严肃——
“留在剑宗,好生盯着你师娘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