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漆黑一片,可又隐隐有光亮传来。
前面?还是后面?
不,原来是上面。
一道光亮无声地从头顶划过,沉溺的黑暗被划破了一个口子。光亮出现的时候,孙闻闻忽然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了。
光点从他的头顶掉下,坠落在眼前的空地上,跳跃着往黑暗中前进。
目之所及全部被黑暗笼罩,脚下应该是一片虚空,可漆黑如墨的平地上却被光点踩出了涟漪。
它落下的节奏欢快,时不时有光辉往回飘,像是在催促着孙闻闻跟上。
而当光点周身的光亮全部散去,一点点粉色便会透露出来,是如同三月樱花盛开时的颜色。
似乎听到水滴落的声音,孙闻闻静静地看着光点蹦了好远,直到快看不见了才跟上。
他知道,自己又开始做梦了。
-
一圈圈扩散开的涟漪也出现在了他的脚下,孙闻闻甚至感受到了水珠溅在裤腿上的触感。
脚步抬起时的感觉很顿,像脚跟后带着一连串的淤泥,可每一步踩下去时触感却又很坚硬。
两种反差极大的感觉同时出现,让孙闻闻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身体失控的错觉。
用盛清风的话来说,这是行走在云里。
可这种形容通常用来描写情绪高兴的时候,至于现在...
孙闻闻抬眸看向前方的光点。
他的步子不快,和光点之间始终保持着很长一段的安全距离。
而随着距离的拉远,光点在孙闻闻的眼中只剩下小小的一点,而这时,它忽然蹦得高了。
就仿佛在告诉身后的人
——我在这里,别跟丢了。
一人一球就这么继续往前走。而无论孙闻闻走得多慢,光点始终在他的视线范围里。
可越往前走,光点的存在也更加虚幻,到最后甚至变成一团零散的星光。
它们在黑暗中勉强维持着球形,而再往前一点,黑暗中忽然起了风。
星光们被风吹着往上飘,在空中逐渐消散。
梦境结束了?
见状,孙闻闻停下了脚步。
而这时,他的脚下却骤然一空!
......
孙闻闻猛然睁开了眼睛。
瞳仁因惊惧而颤动不停,起伏晃动的视野逐渐从模糊变为清晰,可最先看到的一团升起的白雾。
白雾上浮开始消散,而在白雾之后,是一根根垂下来的、寒光闪闪的冰棱。它们藏在一片深沉的阴影中,乍一看像一双双晶亮闪烁的眼睛,让人不自觉头皮发麻。
隐隐的湿冷感忽然从脑后渗透上来,冻得孙闻闻头皮一凉。
大脑一片空白,他的记忆似乎出现了断层,不知在哪儿的迷茫感让他下意识想坐起来,可骨头关节似乎被人偷走了,身体失去掌控,只能如一滩软肉一般无力地躺在这里。
一时间,他竟只有眼珠能动。
可只转动眼珠的话,无论怎么转,都只能看到藏着闪烁冰棱的浓重阴影。
他应该是躺在了冰窖里?
还是在露天雪地,眼前看到的其实是亮着星星的深夜?
孙闻闻想不明白了。
湿冷感逐渐从脑后爬上了额前,连大脑都被冻结,思绪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手上传来了碰到冰渣的触感,冷意爬了上来,吐出的气体被冻得泛白。
正在失温的身体被困意占据了主动权,可这个时候,孙闻闻突然又清醒了。
他胸腔激烈地起伏了一下,一大口冷空气钻入了身体,冻得他指尖发麻。
孙闻闻下意识想调动能量,然而五脏六肺中却没有半点星辉的影子。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能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身体越来越沉重,困意越来越张扬,孙闻闻的眼睫抖动不停,眼皮愈发沉重。
在他的意识即将坠入黑暗的时候,此前的那股风再一次出现了。
孙闻闻整个人被风直接托了起来。
身体晃晃悠悠地在空中打转,他用最后一丝力气睁开了眼睛。
冰冷忽然离开了他,被压制的暖意释放出来,可却是拽着他直接往困顿的深渊里掉。
而挣扎晃动的视线中,孙闻闻看到了一朵艳丽盛开的花。
花瓣外翻形成一段妖娆的曲线,尖端轻轻翘起,像坠着一滴即将落下的水珠;被捧在其中的花蕊围成了奇异的三瓣造型,蕊芯垂下来,一眼望去像极了一条垂涎欲滴的蛇。
孙闻闻用力闭了闭眼睛,想看得再清楚一点。
可再睁眼时,那蛇头竟从花中冲了出来!
一个恍神,两根尖锐的獠牙便已经咬上了孙闻闻的右腿。
“嘭!”
昏暗的房间内突然传来巨响。
床板狠狠地晃了三晃,鼓起的被子被踹出了一个凸起,在一声急促呼吸后,床上的人猛然睁开了眼睛。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恍惚、无神地看着前方。
右脚底传来隐隐痛感,从脚踝连接到胯骨的位置麻了一片,似乎有上百只蚂蚁在爬。
孙闻闻盯着眼前熟悉的天花板,听着自己的心跳从剧烈主见变得平稳。
他忽然呼了一口气,身体瞬间卸了力气,在床上瘫成了一张‘饼’。
隔着窗帘,外头盛烈的阳光也能瞥见些许。
孙闻闻待脚上的麻意散去后,抱着被子翻身侧躺,脑袋埋在枕头里用力蹭了蹭,似乎这样就能蹭掉自醒来后久不散去的胀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胀痛似乎减轻了一些,孙闻闻揉揉太阳穴,手背在额头上贴了一会儿,又缓了缓才从床上坐起来。
又做梦了。
背上的衣服,包括靠近颈后的发梢都被冷汗打湿了,行动间被风吹得泛起阵阵冷意。
孙闻闻没多耽搁,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瓶营养液,打开叼在嘴里。又起身从衣柜里拿了套衣服,转身走进了卫生间。
再出来时,身体才松快了些。
他一边翻看着手机上的消息,一边走出了房门。
-
两个星期前,在最后一轮身体检测传来百分百的合格结果后,令整个南一市陷入混乱的感染变异事件才终于画上了句号。
待城市设施、物资供应恢复正常后,内外城区重新划分开,人们的生活也开始恢复正轨。
一个星期前,市长贺南一向社会公众通告了整个事件的具体过程,并在守护者APP的论坛上公开了一些细节。
比如会使人感染的毒糖果,蓄意毁坏天启柱的怪物,甚至包括一部分受害者的身体报告。
此外,在感染事件中失去孩子的家长们自发地集合起来,在内城区中心的花坛上给孩子们搭起了小巧精美的衣冠冢。
市里的小孩们大多都相互认识,埋在一起也算是有个伴儿。
负责制作、售卖变异糖果的商家在感染出现的第一天也死亡了,而且死在了监狱里,死因不明。
可其背后真正的幕后黑手却彻底断了音讯。
一部分家长在得知商家的死讯后,收拾了行李,拿出了早早收拾好的武器,趁着夜色沉默地离开了南一区。
而自从那天晚上醒来之后,孙闻闻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从当天晚上就开始发烧,喝了药睡下后又开始做梦。
每次都是一片黑暗,出现光点,跟着前进后突然掉下去。
最开始的几次,每次都在这里就醒了。
可随着次数的增多,梦境越拉越长,掉下去也不醒,而是坠落到了一片冷冰冰的地方。
然后又开始跟着风往上升,每一天都会比之前升得更高。
根蔓、叶子、花瓣,终于在今天彻底看清楚了那朵花的全貌。
楼下。
明明外面艳阳高照,客厅里的窗帘却紧紧地关在了一起。
小风坐在轮椅上,腿上抱着一盒夹子,他拿起一个递给王姐。
王姐接过,两手一拽,将两片窗帘间的缝隙彻底杀死。
客厅里彻底变成黄昏。
吉祥工会的其他几人散落在客厅的各个角落。
盛清风靠在餐桌旁边,见孙闻闻下来眼睛一亮。
他立刻端着一杯温水朝孙闻闻走去,手背贴上了孙闻闻的额头。
“退烧了。”盛清风松了口气,“身体好些了吗?”
孙闻闻点头,凑上前浅浅喝了一口,就摇头示意不喝了。
“好多了。”他看向窗外,问道:“他们又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