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谭旭睡到下午四点才醒来,莉莉给他端的那杯温水里有安眠药,他忍不住苦笑,坐在床沿,边趿拖鞋边说:“一个二个,这真都要反了天了……”
尾音拖得很长,跟平时的雷厉风行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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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海晏约他去“天丽”,天子脚下,一家顶级的娱乐会所,装修奢华,金碧辉煌,跟他们平时常去的那种茶馆或者会员制俱乐部不同,这里以轻浮庸俗为主题,以淫靡肮脏为买点,上万平方米的营业面积上,五毒俱全,灰色产业应有尽有。
李海宴说:“失恋了,就是要放纵,玩什么狗屁高雅。”
谭旭应邀去了,换了身整齐的衣服,整个人焕然一新,家庭医生过来复查,他挥挥手就让他走了。
他很少来这种奢靡的地方,一是因为家庭背景,二是他自己也不太喜欢,有了陈禾之后,因为她那小心眼的肚量就更是如此了。但如今,他站在“天丽”的门口,晚上七点半,霓虹灯璀璨耀眼,他不仅毫无负担,甚至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周兆昌给他带来了一个人,在满目形形色色性感火辣的肉/欲美女中,他带来的那位姑娘,清新淡雅,穿着一件无袖的黑色连衣裙,下摆及至大腿中段,西装面料,更显得皮肤莹白。清艳的妆容,一双杏仁眼布灵布灵地如翦水秋瞳。
小姑娘非常会来事儿,冲谭旭伸出手,落落大方地说:“你好谭总,我叫宁希,宁静的宁,希望的希。”
说完狡黠地眨眼一笑,明媚又清纯。
谭旭一愣,直接忽略了那只手,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酒杯撞到茶几上,发出“当”地一声。
周兆昌扭头跟左侧沙发上坐着的李海宴对了下眼神,嘴角勾出一抹笑,把谭旭身边衣着暴露的女人都扫开,亲手将宁希安坐在了他身旁,自己则挨着宁希坐下来,隔着一拃的距离,边倒酒边说:“兄弟也没别的意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新欢足够好,哪有旧爱忘不了,是不是啊美女们?”
热场的小姐欢呼雀跃,十分给他面子。
谭旭冷笑一声:“旧爱,新欢,找了个新欢跟旧爱长得一样,这就是你让我忘了的方式?”
身边这个女孩跟那个该死的女人,至少七八分相似。
周兆昌把倒好的酒放在他面前,说:“诶,话不是这么说的,新欢和旧爱不在于长相上的差别,而是物理上直接换了一个人,换了一个新鲜的身子,换了一个不同的脑子。”
“平时一个两个都说不认识她,昨儿人刚走,今儿新欢就给我送来了,你什么时候办事儿这么麻利了?”谭旭笑着看他。
“嗨,咱这不是早有准备么,未雨绸缪,自打上回你那小女朋友给你来了那么一下子,圈儿里的人谁不上点儿心,你信不信,没有我和老李的传话,陈慎之也一早知道了。”
谭旭摩挲着杯壁,一言不发。
李海宴出声打圆场,让场子里的美女赶紧热起来,放歌打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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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旭看了看手机,它就那样静静地放在茶几上,没有丝毫动静,没有丝毫反应,黑屏。
那个女人一向狠心,昨天她脖子伤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宁希坐在谭旭和周兆昌之间,眼观鼻子鼻观心,周兆昌在闪烁而昏暗的灯光中给她使了个眼色。
他让她上,他自己却一左一右搂着两个美女,自在喝酒。
“谭先生,周老板是好意,来之前特意叮嘱,点到为止,不能让您过度伤怀。”她从冰桶里抽出一瓶酒,手法熟练地抽出瓶塞给谭旭续。
谭旭抬头笑了笑:“算他有心。”
他不看这个女人的脸则已,酒精的麻痹下,他一眼看了便不想挪开,心想:算了,替代品就替代品吧,有总比没有好。于是他放下酒杯,轻轻捏起她的下巴,端详道:“刚你说你叫什么?我忘了。”
宁希的眼神柔情似水:“宁希,宁静的宁,希望的希。”
谭旭点了点头,跟陈禾一样,都是两个字的名字。那女人说她名字是她外婆给取的,禾,嘉谷也。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他问。
宁希眼睛一眨,心里微波晃动,有男人关心她的身体,有男人关心她的容貌,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关心她的名字。她想起十多年前妈妈在自己耳边的温柔回答,认真地说:“我出生在惊蛰,万物复苏,那是一个充满希望的节气,我妈妈说,希望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谭旭愣了愣,越发觉得她晃眼,舒缓而平和的语调,慢慢跟脑子里陈禾的那张脸重合、再重合。
周兆昌让人拿来一个银色的手提保险箱,弹扣打开,是六十万现金,十万块钱一捆,带塑封膜,上面还束着国家银行的印刷封条。
场子里瞬间躁动了起来,小姐们瞬间围拢了过来,伴随着音乐舞动地像狂乱的淫/魔,浓妆艳抹的脸上,贪婪的欲望迷住了心窍,像沟壑一样难以填满。
只有宁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谭旭,仿佛对身侧咫尺间那成堆的红色钞票完全不感兴趣,今天来就是只冲着谭旭本人来的似的。那神色,完全不像朋友推朋友介绍来的小姐,倒是像一个仰慕他已久的矢志不渝的纯爱战士。
谭旭笑了笑,这个女人绝对经过调教。
不过他也没在意,拉下领带,松开几粒纽扣,掐着她的颈子吻了上去。
宁希以为她会排斥,但是她没有,跟与周兆昌或者其他男人亲嘴不同,谭旭很温柔,虽然霸道,但不野蛮,轻柔辗转之后挑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吻技高超。
最重要的是,他干净,唇齿之间清冽而甘甜,带着一点点威士忌的苦涩。
她享受其中,甚至开始晕眩,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盲目地回应他。
明明身经百战,在他面前,她却像个生涩的新手。
周兆昌远远地对着李海宴挑了挑眉,李海宴看不清他的口型与脸上的表情,但是能看见他得意的神色,他笑着摇了摇头,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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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兆昌在包间里撒了钱,都是一起来玩的其他人干的,他懒洋洋地靠坐在沙发上,对宁希说:“把他拐到床上去,这钱都是你的。”
箱子里的六十万还一分没动。
宁希歪着头,笑着对谭旭说:“怎么样,钱我们平分?”
谭旭笑了笑,晃着酒杯说:“行,算我跟着你吃了口软饭。”
“屁,今儿晚上还得出力呢,这也算劳有所得。”周兆昌悠悠忽忽地说。
谭旭笑着摇了摇头,这跟都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个当口上,不知谁点了一首《全是爱》,凤凰传奇的经典歌曲。这首歌解救了宁希的脸红,她站起来拿着话筒跟着麦霸一起唱:“你说到底为什么,都是我的错,都把爱情想得太美,现实太诱惑……”
她有一把好嗓子,站起来身躯玲珑,周兆昌在她一曲毕后,点评说:“小宁,这我可得说说你了,唱歌要唱在调子上,不能唱在咱们谭总的心上。”
谭旭随手从茶几上抄起一沓钱冲他砸了过去,笑骂道:“去你妈的。”
钱没落到周兆昌身上便在半空中崩开洒落,一群人争先恐后,乌央而上。
宁希冷眼看着,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曾几何时,她也差点沦落为这群女人中的一员,玩物一样,踩着自己的尊严换人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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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旭带宁希回了家,云湾别墅,那个陈禾刚离开的家。
周兆昌在他临走之前跟他说:“这就对了嘛,拎不清的女人,就像个嚼到发苦的口香糖,该吐就得吐。”
谭旭没反对,但那块口香糖已经不是他想吐就能吐的了,一不小心咽到了食道里,粘连得他一口气上不来,五脏六腑都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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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蛮喜欢宁希的,小姑娘一套一套,跟那个凡事总跟他对着干的女人如出一辙。
只是他不知道,这些都是他的好兄弟周兆昌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调教来的,来之前,“天丽”一号总统包房里,晚场所有的事项都由周兆昌事先安排好了,连宁希出口成章的对话都经过他反复演练。他说,谭旭见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光是跟他心尖儿上的人长得像还不行,得气质像,得身段像,得谈吐像,那个女孩自然真实,有什么说什么,所以你不能畏缩,得大大方方,得像个捏不瘪的气球一样,跟他有来有往。
所以,整整四个小时,在那昏暗喧闹而暧昧丛生的环境里,宁希每跟谭旭说句玩笑话,鼻尖上都能沁出一坨细密的汗珠。
她紧张,怕露馅。
而谭旭许是过于放松,在熟人的场子里,从始至终完全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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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家门之后,王诚闻声赶出来迎接。院子里灯光昏黄,夏虫在草间鸣叫,谭旭在车上睡了一会儿,这会子越发昏沉,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了。
王诚没看清扶着谭旭的人是谁,刚开始他以为是他的秘书苏玲,后来心里一惊以为是陈禾回来了,直到那女孩扶着谭旭走到亮处,他的眼睛蓦然瞪大,连忙跃下台阶。
这位爷的心思还真是草原上的天气——变化多端。
云姨调了杯蜂蜜水过来,宁希扶着谭旭仰靠在沙发上,顺手接了过来,说:“我来吧。”
云姨心里不太舒服,但也没说什么。
莉莉躲在厨房里埋怨,说:“昨儿还跟小禾通电话,抽烟酗酒装深情,发疯发得大家都不得安生,今儿还没怎么着呢,先带回来一个新人,亏我昨儿晚上冒着被骂的风险给他吃了安神药,合着就是耽误人出来找人了。俗话说得好,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陈禾早该走了,我要是她,连夜跑,扛着火车跑。”
厨娘瞪了她一眼,斥道:“小蹄子,轮得到你在这儿嚼舌根?”
莉莉哼了一声,摘下围裙往灶台上一扔走了。云姨赶忙给她叫回来,拉着她的胳膊低声说:“别跟小禾瞎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莉莉翻了个白眼:“那什么时候有撇,要不今儿晚上咱们两个去听听墙角?看他俩睡不睡?”
不怪她生气,是别的女人倒还罢了,也真难为他从哪儿搜罗出这么一只精致的赝品来,像陈禾又不是陈禾,也不知道恶心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