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明亦穿着宽大的外套，站在距离头等舱很近的船舷处倚着栏杆眺望河面。

宽敞的河道依旧一望无际，两岸辽远得几乎看不到岸边。

珍珠号就在这样一条无人的、辽阔的河道上航行。

韩明亦视线远眺，看似在兜风，实则在计算时间、静静等待。

不远处的甲板上，晋若木和昨天下午一样，将紫色丝绒毯子铺在地面，用水晶球压着，在毯子上摊开一副塔罗牌，摆了一个免费占卜的摊位。

由于食物中毒事件的影响，今天光顾若木摊位的乘客少了很多，但总的加起来还是有十多个。他们围绕着若木，在甲板上形成一圈人堆。

有好几个乘客都让若木占卜自己亲人的病情什么时候能好转。

韩明亦隔了一段距离，旁观着若木的占卜过程。

就在又一个乘客排到若木跟前时，韩明亦突然听见了来自头等舱的一声惊呼。

“着火了！”

听声音，是叶何。

韩明亦明白，这是行动开始的信号。

围着晋若木的十多个乘客们听见头等舱传来的喧闹声音，都是一惊。他们中的许多人立刻离开占卜小摊，凑到头等舱那边去看热闹。

韩明亦离开船舷，不动声色地混入其中。

借着身高优势，他看见头等舱的一扇房门被打开，走廊弥漫起了灰色烟雾，烟雾中隐隐有橙色的火光。守在头等舱走廊之外的年轻侍者吓了一跳，连忙高呼：“来人啊！头等舱着火了！”

“着火了？哪里着火了？”

几乎是下一秒钟，就有一个人影铛铛铛地从楼下跑来，风风火火地拨开人群，冲到头等舱走廊外。

是张泳。

“泳哥，着火了——”侍者急忙道。

张泳表情镇定，冷静地吩咐道：“去叫人来灭火！”

“是！”侍者赶忙跑走了，边跑边喊人。

张泳抬起袖子挡住口鼻，冲入烟尘之中，咚咚咚地挨个大力敲响房门，冲里面大喊道：“着火了，快出来！”

他从101开始敲，按照101、102、104、103的U型顺序，又快又重地敲门。

但都没有人应。

围观人群发现头等舱是真的起火了，有人慌忙退开，有人冲到楼下大喊着火，还有一两个人停在原地，帮助提着水桶冲过来的水手和侍者们打水和灭火——韩明亦就是其中之一。

他耐心等到了有船员过来救火，才混入其中。

这时候，局面足够混乱，大家都在忙碌，已经没人阻拦他闯进头等舱。

韩明亦一走进铺着深蓝色的地毯、贴有海浪图案壁纸的头等舱，便悄无声息地从衣服里掏出一个铁罐。

正在指挥大家救人救火的张泳仿佛早就注意到了他，悄然退后，挡在了韩明亦身前，为他作掩护。

[韩明亦 投掷 [妙手]，1d100 = 75 (奖励骰1d10 = 3) = 35/80，困难成功。]

韩明亦以高达80的妙手配上一个奖励骰，在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的情况下，将铁罐插入了景观盆景中，并将其“点燃”了。

白色的烟雾瞬间从铁罐中涌出。

——这是叶何特制的简易烟雾弹，配方是白糖、化肥和铁。

昨天进入异境、在珍珠号上探索的时候，叶何注意到乘客中有农民带了化肥上船，便想出了制造烟雾弹的方法，用来和“火烧头等舱”的计划打配合。

韩明亦记得叶何仔细地确定了化肥的元素组成，他报了个化学方程式，说只要将白糖和化肥在铁制品里混合，就能轻易点燃并短时间形成大量烟雾。

韩明亦不懂方程式，但无条件相信理工科出身的叶何。

事实证明也是如此。

韩明亦一连在走廊不同的盆栽里塞了三个烟雾弹并点燃，成功让头等舱的混乱程度更上一层台阶。

浓烟滚滚中，韩明亦听见娱乐室方向传来的声音。

“查尔斯先生，105那边着火了！不能过去！”

“危险，别过去！”

“已经让人去拿备用钥匙了，敏特小姐不会有事的！”

伴随着这句话语，韩明亦看见珍珠号的大副李振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

“让开！”

他拿着一串钥匙，越过两个提着水桶的船员，冲到105门前，飞快地将门打开了。

“只有一个人？”

窗帘剧烈燃烧的房间里，李振只看见了穿亚麻衣服的、表情呆愣的女仆青青。

他短暂地怔了一下，赶紧催促道：“头等舱着火了，你赶紧出去！”

青青呆呆地愣在原地，像是吓傻了。李振看不下去，直接冲过去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推出去。

他叫一个船员带青青离开，同时有点疑惑地自言自语，“手咋这么凉？”

“敏特是查尔斯的女儿！大副，开101！”张泳站在101门口，朝李振喊道。

李振被张泳的声音唤回神，立刻返回101门前，用钥匙将其打开。

可是，这里面也没人。

紧跟在李振身后的张泳愣了一下。

怎么回事？觅音也不在101？

他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冷静下来，对李振道：“都打开！”

李振似乎也是这么打算的。他低头拨弄着手上的钥匙，又冲到102门前。

在这个时刻，韩明亦已经借着张泳的掩护，趁乱进入了101。

[韩明亦 投掷 [侦查]，1d100 = 12/60，极难成功。]

运气不错，韩明亦一眼就看见了放在床头柜下的保险箱。

韩明亦在叶何的房间里看见过，头等舱房间的保险箱是放在衣柜下面的。现在位置变化了，一看就值得怀疑。

——更重要的是，韩明亦是抱着“寻找石板”的心态投掷[侦查]的，而“极难成功”的投掷结果让他瞬间锁定了这个保险箱。这更加说明了问题。

叶何说过，游戏机制是可以利用的。

石板多半就在保险箱里。

韩明亦直接冲到了保险箱前方，从身上掏出了欺诈师身份卡自带的撬锁工具包。工具包里有长得像起子的道具、长得像扳手的工具、还有钩子、回形针等等。许多工具韩明亦都叫不出名字，但不妨碍他抽出其中的某些道具，同时意念申请了一次[锁匠]。

[韩明亦 投掷 [锁匠]，1d100 = 79/60，失败。]

失败了！

他凭空产生了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韩明亦眉头微蹙，迅速思考要启用哪种预案。

须臾之后他有了决断，直接申请了一次“孤注一骰”。

假如再次失败，那么惩罚有可能是撬锁工具断在锁孔里，保险箱再也无法正常打开；也有可能是他的撬锁行径被人发现，罪犯的身份暴露，遭遇船上通缉。

无论哪种惩罚，他都有后手——叶何安排的后手。

叶何的计划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总的来说，跟把大象装进冰箱一个道理，归根结底只有三大步骤：（1）用打牌的借口引开查尔斯等NPC；（2）利用火灾引导珍珠号船员开门；（3）借机偷走石板，救出高觅音。

当然，每一个步骤本身都不简单，需要许多的前置准备以及大家的通力配合，比如打牌活动需要余矜发起、叶何响应；制作延时点火装置需要张泳提供厨房的食用油和庄晓梦提供诊室的高浓度酒精，由叶何动手；围观群众需要由晋若木摆摊吸引；火灾发生后需要张泳配合清除叶何人为点火的痕迹（张泳身上还藏了两个简易□□，用来扩大火势，引开注意力）；偷窃石板需要唯一拥有撬锁技能的韩明亦动手等等。

叶何的计划很完善，考虑到了方方面面，每一步每个选择的成功和失败都有对应的后续措施。用他话说，这就是一棵“决策树”（*），一棵保证最终结果是“偷到石板”且“救出高觅音”的决策树。

韩明亦第一次完整听完叶何的计划后，心中佩服之情油然而生——叶何在进入异境两个小时内就制定并完善好了整个计划，考虑到了各种发展各种可能性。后续虽然因为觅音的缺席而有所调整，但计划的整体思路一以贯之。

叶何就算有跑团经验，有闯过异境的经验，要做到这么迅速地制定一个可行决策，也是非常困难的。这或许也是其他人愿意听从叶何安排、配合他完成计划的原因。

不愧是叶何。彼时的韩明亦心中如此想道。

而现在，他要确保自己不会在叶何计划的关键步骤上掉链子。

韩明亦果断换了一组撬锁工具，镇定地申请“孤注一骰”，同时做好准备，随时准备抱起整个保险箱逃离现场。

水晶质地的百面骰浮现，以留下视觉残影般的速度原地旋转。

骰子停下。

[韩明亦 投掷 [锁匠]，1d100 = 34/60，普通成功。]

韩明亦用自己都说不上名字的工具如有神助般撬开了保险箱！

轻微的咔擦声响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皮制的手提箱。

……

时间回到几分钟前。

头等舱的房间虽然隔音，但高觅音仍然听见了重重的敲门声。

“着火了，快出来！”

是张泳的声音。

又是张泳的声音。

——或许因为从小爱好音乐的原因，高觅音对声音总是敏感。

听到熟人的声音时，宛如被蛛丝般黏稠坚韧的混沌裹紧的意识轻微弹动。

仿佛置身于朦胧、黑暗、昏聩的泥淖之下的高觅音，仿佛倏然看见了撕裂禁锢的一束天光。

她短暂地找回了本应属于自己的意识，短暂地回忆起了在越来越深地沉入这片泥淖之前，她的最后一抹想法：

反抗。

对，反抗。

她厌恶被别人掌控意识、掌控躯体。

她在意识陷入沉睡的前一秒，想到了自救的办法，但没来得及实施。

现在，她毫不犹豫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思考有所延迟，四肢无法挪动，但这种程度的动作，她还是能做到的。

鲜血瞬间涌出，弥漫整个口腔。

下一刹那，仿佛有无形的灵气从血液从舌尖从疼痛的中心冲破关隘，徜徉开来。

高觅音瞬间感到自己的双手双腿不再如同灌了水泥一般滞涩了，五感似乎也恢复了正常。

但她没有立刻动弹，而是悄然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观察周围。

没有人。

房间狭窄，是头等舱的仆人房。

一确定这个事实，高觅音便立刻从床上弹起，开门冲到了外面。

她正要打开房门，忽然动作一顿。

她嗅到了刺鼻的烟味。

高觅音顿时念头一转，回忆起了某些事情。

她放下门把手，转身看向房间。

[高觅音投掷 [侦查]，1d100 = 11/60，极难成功。]

她立刻冲到桌前，从桌上的报纸、书籍等一应用品中抽出了放在中间的一个笔记本，揣入怀中。

下一秒钟，门开了。

（*）决策树：一种有许多个节点的树形结构，每个节点就是一次决策，通向不同的子节点，即通向不同的决策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