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阅完游戏设计本，叶何、张泳、高觅音三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半晌，张泳叹了口气，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道：“我之前以为，高中生能设计出什么游戏，无非就是写写文字说明，画画怪物图片，结果我从第一页开始就看愣了，好多术语我根本看不懂是啥意思。”

“他应该自学过Unxty之类的游戏引擎，也学过C#、Python、JS之类的编程语言，还零散地学过一些建模和渲染的方法。”叶何道。

高觅音轻声开口：“他的画也不错，比有的艺术生画得还好。”

张泳低声感叹：“一个高中生能到这种程度？背地里得下多少功夫啊。”

向阳的游戏设计本里，记录了包括《魔窟逃亡》、《陶诺斯迷宫》在内的七八个游戏的设计内容。其中，有的游戏设计详细，连关卡数值都有调整权衡的痕迹；也有的游戏还停留在概念阶段，只确定了核心玩法和游戏类型。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本子上的文字不像他们之前见过翻找过的书籍那样全是乱码，而是真正的、手写的文字和图画。它们呈现在这本躯体已经像素化的本子上，显得十分格格不入，却深刻地昭示着设计本主人的智慧和心血。

——也正因如此，阅读完设计本的三人都确定，这一定就是宜安一中异境的“眼”了。但问题是——

“我们该怎么处理这个‘眼’呢？”张泳问。

叶何已经在思考。以前他进入的异境里，韩明亦对于“眼”的态度，都是直接发动天地符。只要准确击中，就能破异。因此，他不禁低声自语：“像他那样……毁掉？”

“毁掉？毁掉这个本子吗？”张泳右手托腮，食指刮刮下巴，“虽然弄坏写的这么好的本子有点不人道，但确实是最直接的办法，而且我们又是在游戏里，弄坏本子也不影响现实……”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叶何。”高觅音语气沉静地说道。

叶何一怔。张泳也是一怔。他们的印象里，女生没有这么直白地反对过什么事情。

“这个本子对向阳非常重要，破坏它可能会招致不好的后果。”

“我明白，觅音。”叶何斟酌片刻，道，“破坏本子只是一种保底方案，其他还有很多可以尝试的方法。本子只有一个，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肯定不会故意破坏向阳的本子的。”

张泳附和地点头。

叶何回忆着韩明亦告诉过自己的内容，认真分析道：

“处理‘眼’的办法，一定与‘异’的成因和特点息息相关。

“我们身处的这场异境，如果要提取关键词的话，必然是：向阳、宜安一中、游戏。

“异境成因是向阳，但具体缘由未知；

“异境特点是，这是一场范围圈定在高中的游戏，晚上还会有光球或者说变身光球的向阳让我们参加他设计的游戏。

“我觉得，我们应该想想，热爱游戏的高三复读生向阳，究竟是出于什么缘由，制造了这场异境？他的目的是什么？另外，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为什么会有制造这样复杂宏大、NPC众多的异境的力量？”

张泳思考道：“第一天晚上游戏的时候向阳说，只有前五名才可以离开这里。有可能，他就是单纯地想看玩家互相对抗甚至厮杀——别说，现在有的孩子比看上去的心理扭曲多了，巴不得世界变成角斗场，其他人你死我活，自己看得乐呵。至于第二个问题，我也想不出为什么。这场异境到了今天，凶险程度已经快赶上熊山那次了。要知道，熊山的异境可是酝酿了一个月之久的，而宜安一中……今天甚至才到游戏时间的第三天。”

叶何沉眸。他之前就思考过第二个问题，现在仍然没有答案。

没办法，他们不是破异者，有的问题兴许从根本上就不是他们能回答的。

“那第二个问题就先放一下。”叶何道，“我们还是思考一下向阳可能的目的吧。”

高觅音道：“或许，向阳只是想让人玩他设计的游戏。”

“啊？”张泳挠了下脑袋，“想让人玩他设计的游戏，干嘛非得来‘异’啊？普普通通地给人在电脑上玩儿不就行了？”

“是啊。”叶何赞同张泳的说法，接着闭眼凝神深入思考，低声喃喃道，“我想想，迄今为止的几条线——第一，位置。江渐和渡北省的距离是……地理位置的折叠？重合？不，那不应该出现游戏设定。第二，NPC的置换。进入游戏时显示‘正在替换NPC’，一定程度上能还原玩家的高中物品……虚拟替换现实？影响现实？不，没必要。第三，苛刻的纪律制度，违纪和惩罚……目的是对学校采取报复行为？不对，那直接在宜安本地生成‘异’就好了，不必在云锦开个口子。第四，游戏真实性在急速退化，NPC也从强人工智能退化到不可交互……人工智能？AI？”

叶何蓦地抬头，蹙眉道，“这异境不会是AI弄出来的吧？”

张泳听得有点头昏脑胀：“怎么扯到AI头上了？”

“我是觉得，这场异境有很多没必要的细节，还有很多前后矛盾、解释不通的地方。”叶何蹙眉道，“比如，如果异境是想同化我们，让我们混淆虚拟与现实的话，就没必要让世界的真实性退化，第二天变成填色游戏第三天变成像素游戏。如果异境是想让我们二十个人在游戏里大逃杀，那没必要以‘游戏中的游戏’的方式，捏出那么大一座学校来，而且白天又不给大多数人自由行动的能力，完全没有必要。”说到最后，叶何沉沉地叹了口气，“我想不通啊。”

“别着急，叶何。”张泳安慰道，“还有时间。你脑子好，肯定能想出来的。”

高觅音看着叶何，忽地开口道：“叶何，我觉得你可能想得太过复杂了。”

“太过复杂？”叶何蹙眉反问。

“对。我发现你考虑事情总想顾及方方面面，想要解释清楚每一个细节。这种点对点、线对线的思考方式虽然能面面俱到，但是很累，有时候还会过犹不及。”

叶何眸色微怔。

高觅音平静地说道：“宜安一中异境的制造者是向阳。向阳是人。人性可以是复杂的，也可以是简单的。复杂的人性往往是在岁月积累、眼界开阔之后才会形成。而一个对游戏设计表现出纯粹热爱的高中生，他的想法、他的人性，可能比你我都要简单。”

“比你我都要简单……简单……”叶何下意识地重复最后几个字，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样。他好像想通了什么，但又差一点。

张泳听完高觅音的话，脸色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是由衷的赞赏佩服。

“所以我觉得，对这个本子最好的处理方式应该……”

高觅音的后半截话语被震耳欲聋的响声盖过。

——有东西在撞门！

张泳反应最快，率先冲到门边，用身体抵住门。叶何紧随其后，握住小刀，想要过去帮忙。

“小心！”高觅音看见门上凸出的尖锐，目光一紧，急忙大喊，“张泳，退后！”

张泳听见高觅音喊出的话语，条件反射地后退。在下一刻，他原本用身体抵过的地方，蓦地插进一根长有锋利倒刺的蜘蛛腿。蛛腿刺穿了厚重的办公室门，差一点就刺中张泳了。

叶何瞳孔地震。

怎么回事？级部主任不是已经被他们齐心协力干掉了吗？难道他在医务室被治好了？

早知道当时就应该多补几刀的！

没有时间后悔了。叶何当机立断，握住小刀冲到门侧，举刀朝蛛腿奋力一劈。

——劈不动。

蛛腿像钢筋一样硬，反而使水果刀上出现了豁口。

叶何目光变得更加严峻，果断后退并喊道：“它跟之前不是一个量级，我们不能硬拼，只能逃！”

高觅音握住金属棍，“刚打过一晚的上课铃，所以现在时间是晚上七点半。最好的可能，我们撑到十一点，第三场游戏开启，怪物就会消失。”至于最坏的可能，女生没有明说。

叶何冷静地估计：“三个半小时，体感时间十五到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小意思！”张泳大喊。他的声音保持着十二分的振奋，很有鼓舞人心的效果。“先推沙发，把门堵住。然后把窗户的锁打开，它一进屋，我们就从窗户逃出去！叶何，来帮我！”

“好！”叶何毫不犹豫地去帮张泳推皮沙发。

泳哥的做法无疑是妥帖的。蜘蛛虽然能将蛛腿刺进门内，但光是这样一下一下刺，不知道得刺多少次才能刺出让蜘蛛能够钻进来的大洞。它要破门，效率最快的还是最开始的办法，用撞的。因此，沙发抵门，多少能让门多撑个几分钟。

另外，蜘蛛智力不高。它没用更简单的破窗的方式进屋，而是去开门，或许是因为它保留着“生前”的习惯，习惯从正门进入。可惜它身上的钥匙已经被摸走，因此只好破门。往好处想，如果它只是想“回办公室”，那么叶何三人甚至不会受到攻击。往坏处想，如果遭受攻击、必须迎战，那么离开狭窄的室内是最好的方案。这间办公室虽然有两个心理咨询室那么大，但不适合战斗，人很容易被桌椅茶几之类的东西绊倒，也很难躲开蜘蛛的攻击。因此，他们需要逃到开阔地。

叶何左臂已经彻底失去知觉，所以只能右手按住沙发，侧着身使劲。张泳承担了更大一部分重量。两人花了几十秒时间，终于将沙发推到了门背后。这时，高觅音也已经将窗户的锁打开。

现在就看，沙发能支撑多久了。

事情比叶何预计得要好很多。沙发一侧抵门，张泳和他在沙发另一侧使劲，竟然撑过了七八分钟。

“小心，它要进来了！”

随着高觅音的提醒声，二人同时离开沙发、撤向窗边。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无需多说，高觅音在同一时刻已经拉开窗户，钻了出去。腿脚不好的张泳是第二个，最后是叶何。

然而，蜘蛛的速度竟比之前快了不止一倍。张泳和叶何还没来得及出去，就被从门边爬来窗口的巨蜘蛛堵了回去。

叶何后退两步，正要拉起不小心跌倒的张泳并改变方向往门口冲，忽地一震。

蜘蛛腿上的八只眼睛早已闭合，但是此刻，一只更为巨大的眼填满了它的整个后背，鲜红、苍白、黝黑三色的眼像怪诞的涂鸦画，又像异域的纹章，仿佛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让叶何一看见，便再也无法挪动视线。

苍白的眼白像凝滞的时间，红黑相间的眼瞳像深渊的万花筒。

叶何从那只眼中看见了自己。

看见了过去。

…

……

“叶何。”

耳熟的声音。

“你之前说，孩子的所有过错，都有家长的一份责任？”

不想再听见的声音。

“你说得很有道理啊。爸爸很开心，叶何这么小，就懂得这么深刻的道理了。”

恶心的、厌恶至极的声音。

“所以叶何你看，你这次没有考到满分，我帮你惩罚了妈妈哦。”

红痕。

泪眼。

女人模糊的哭泣声。

呆滞一秒。然后是无用的反抗。

紧跟着破空声。

“对了。”

叶知行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还有叶何你自己的那一份惩罚。”

后退，逃跑。妄图躲开那个身影。

“不许跑，叶何。”

被拽住。

身体在地面上拖曳。

“你跑不掉的。”

“你们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