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课下课，张泳在男厕所隔间躲了一会儿纪检员，然后出门。他准备去（20）班再试试，就算不能唤醒高觅音，也要从她那里拿到《点名册》。

突然，他目光一愣。

他看见高觅音正在和一个比她稍矮一些的男生讲话。她脸上的表情相当温柔，比她在“三只猫咖啡”喂猫的时候还要温柔。

什么鬼？这垃圾游戏还带给玩家分配对象的吗？

张泳拳头一攥，霎时间连膝盖的疼痛都忘却了，直接飞奔上前：“觅音！”

“张泳？”

张泳闻声，脚步一顿。他看见回头的高觅音双眼中那种如冷泉般的清澈又回来了。他顿时一喜，冲上前去：“觅音，你想起来了？你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嗯。”高觅音点了点头，转身道，“走。”

“哦！”

眼见高觅音挤入人潮中，张泳连忙跟上。从六楼往下走，人群愈发变得拥挤膨胀。张泳头顶的棒球帽差点被挤掉了。他攥住帽子，拼命地挤到高觅音身旁，抬起胳膊肘努力帮她挡一挡向这边挤过来的高三学生。

“张泳，我找到向阳了，就是刚刚跟我聊天的那个男生。”高觅音说着，将视线投向前方，“你看，就在前面，刚走到垃圾桶旁边那个。”

“诶？”张泳惊讶地仰起脖子，在人群中眺望，“哦，看见了！他就是向阳？昨天那个光球？”

“对，他的声音和昨晚光球的声音一模一样。”高觅音笃定地说道，但接着，语气却又染上一丝疑惑，“但他很不对劲。”

“不对劲？”

“嗯，他不记得我，不记得昨晚，但是听到我问他游戏的事的时候，反应非常奇怪，失魂落魄的，听不进人话。”高觅音道。

张泳蹙眉，立刻将叶何关于NPC的分类结论告诉了高觅音。后者一听就明白了：“他应该是第3种，触发型。‘游戏’就是关键词。”

“可照你的说法，向阳是光球，是宜安一中‘异’的始作俑者。他怎么会是NPC呢？”

高觅音纠正道：“他并不是NPC，他是能够正常沟通的人。只是‘游戏’这个关键词，会让他的精神状态剧烈改变。”

“这是为什么？”张泳实在不解，“不说别的，整场异境都是他制造的。他把我们拉到这场游戏里，自己却对‘游戏’PTSD？难道他跟大多数玩家一样，白天控制不了自己，晚上才能恢复记忆、变身光球？——这也太不合理了。他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高觅音眼底流动着一丝疑问，思索道，“或许，他不是制造网吧到异境的入口的人，只是‘负责’了夜晚的游戏部分。”

张泳眉头锁得更深：“也就是让我们进入宜安一中的另有其人？但是昨天晚上，向阳跟所有玩家承诺了，游戏最终排名前五的人能离开异境返回现实。如果他不是始作俑者的话，哪来的底气说这种话？”

“有道理。”高觅音摇摇头，“为什么呢？我想不明白。”

张泳皱眉道：“我也想不通。不如我们先把这件事告诉叶何，听听他的想法。”

“嗯。”高觅音简短地应声。

张泳忽地想起什么，特意补充道：“对了觅音，你跟叶何不熟，昨天晚上我也没来得及跟你说——叶何是我和亦哥的朋友。他人挺靠谱的，脑子也好，之前跟亦哥闯过两场异境，对‘异’的遭遇也很有经验。”

高觅音颔首：“我明白了。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张泳之前跟叶何分开的时候，就和他约定过见面地点。他和高觅音跟随人流挤到致远楼一楼之后，来到了监控死角的灌木景观处。张泳为高觅音解释了一下监控的角度。刚解释了两句，张泳突然看见高觅音左手背上新鲜的伤口，顿时睁大眼睛问道：“觅音，你的手怎么了？”

问问题的时候，他下意识抬起右手，却又停滞在半空。

高觅音看在眼里，只轻声道：“没什么，笔扎了一下而已。”

她抬起左手，右手拇指从伤口上拂过，“你看，都结痂了，没事的。”言毕，她无视了张泳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转而问道，“倒是你，张泳，我看你走路好像有点一瘸一拐的。你是被那个级部主任踹伤了吗？”

“啊？”张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高觅音不知道自己旧伤的事情，挠了下平头，打马虎眼道，“没有，我还好！哎你看，叶何来了——”

“嗯？”高觅音回头，看见穿着蓝白条纹校服的叶何从另一侧的楼梯朝他们走来。

叶何看见高觅音，十分意外，“觅音，你能够控制自己了？”

高觅音点头：“对。”

“太好了。你包里那个《点名册》能给我看看吗？”

“我找到向阳了，高三（21）班，理科复读班的学生。”

异口同声的二人均是一愣。

旁边的张泳一人瞧了一眼，抬臂作枕笑了一下，不知道是感慨还是自言自语：“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高觅音低头，从深蓝色书包里取出《点名册》，翻到折好的那一页，给二人看了一眼。接着，她将自己跟向阳的对话以及之后跟张泳的讨论，向叶何复述了一遍。

叶何听后，垂眸沉思了片刻，道：“觅音你说，向阳一开始是能正常跟你聊天的，那他确实不像个NPC，反倒更像是……玩家。”

“玩家？”张泳疑惑地重复。

“他因为考得太差而被罚站，说明他也必须遵循宜安一中的纪律制度，跟我们一样。”叶何道。

“就因为这个？”张泳皱眉，“太牵强了吧。他昨晚可没参加游戏——不仅没参加游戏，甚至是游戏的组织者。神通广大到能把我们二十个人送到另一层游戏空间。”

“是很牵强。所以我等会儿会去宿舍跟他接触，看看他究竟是什么人。”叶何道，“另外，泳哥、觅音，我这边也还有一个发现。但我不敢确定是我的错觉，还是……”叶何顿了顿，望向二人，问，“你们注意过颜色吗？”

“颜色？”高觅音和张泳都是一怔。张泳问：“什么颜色？哪里的颜色？”

“所有的、每个地方的颜色。”叶何定定道，随即仰头，“你们看天。”

张泳抬头看向天空。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他随即茫然地问道：“天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高觅音原本眼中也有跟张泳一样的疑惑，忽然间，她目色一凝，喃喃道：“天蓝色。”

“是天蓝色啊，天不就应该是这个颜色吗？”张泳更迷茫了，不由得问道。

“天可以是天蓝色，也可以是淡蓝色、蓝灰色、景泰蓝、淡钢蓝。但是，无论天空是什么颜色，都不应该只有一种颜色。”高觅音的语气越来越凝重，“——就像现在。现在的天空，只有天蓝色一种颜色。”她短促地停顿了一下，深吸口气，“像是被填上去的。”

张泳越听越惊讶，下意识重复，“填上去的？”

“对。”高觅音说着，视线渐渐向下移动，“瓷砖，肉色；袖章，正红色；树叶，墨绿色。”她看向远方，低声喃喃，“钴青绿，米色，藤黄，浅红，熟褐……”

叶何与张泳的目光跟随女生，从近处的灌木丛移向远处，行政楼、花坛、升旗台……她的目光每每停顿在一处，便道出一个颜色的名字，直到最后，高觅音的视线终于转回，似乎在看向虚空中的某点。

她问：“这个世界是个填色游戏吗？”

……

王达飞百无聊赖地坐在车里，等待着余矜的电话。

车窗外面，道路旁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街边的店几乎都关闭了，只有超市、便利店、药店之类的灯牌还亮着。王达飞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刚过夜晚十一点。他和余矜出门已经快两个小时了。打印出来的云锦市地图上，上百个红点被醒目地标识着。它们之间的红色连线以兴远大楼为起始点，呈螺旋形状，其中已经有十来个点被马克笔打上了勾。

“‘快乐民宿’、‘快乐咖啡厅’、‘快乐宝贝幼儿园’……幼儿园这个肯定不是吧？不过也说不准，万一是什么○童展开的话就要命了。”

王达飞自言自语着，手指在地图上一点一点的。

“余神怎么还不给我打电话？去民宿门口溜达一圈需要这么久吗？”

王达飞的车停在快乐民宿附近的露天停车场。等余矜出来，他再开过去接他。

他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余矜离开这十几分钟，王达飞把所有社交媒体全刷了一遍，朋友圈红点看完，没点赞的全部点一遍，给李心琦发了两条消息，还登上「异闻馆」论坛的跑团区，回了几条帖子。就在他无聊到准备为跑团版块的新帖子车张角色卡的时候，电话铃声终于响了。

“我来了，余神。”王达飞接完电话，火速启动车子，离开空旷的停车场，开到街边，接上余矜。

余矜坐上副驾，扶了扶黑框眼镜，将身后背着的包挪到胸前，系上安全带：“去下一个地方。”

“OK。下一个是‘快乐咖啡厅’，再下一家是‘快乐宝贝幼儿园’。两个地方挨得挺近的，可以一次性去完。”

“好。”余矜拿起王达飞放在中间的地图，在快乐民宿的旁边打了个勾。他用马克笔笔盖抵着下巴，望着地图，叹了口气，“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希望叶何和泳哥能没事啊。”

王达飞也跟着叹了口气：“要是亦神在就好了。不过如果是他，肯定会自己去找人，不会让我们俩去。”

“是啊，庄晓梦的行事风格跟亦哥完全不一样。”余矜凝视着手中的地图，叹道，“但庄哥好歹也是破异者，是亦哥请来的朋友。我们还是应该相信他。”

“嗯，希望他早点解决思亲墓园的事，早点过来帮忙。”王达飞说着，突然灵光一闪，提议道，“对了余神，你要不拉个群吧？”

“拉群？”

“对，把你、我、叶何、泳哥、庄晓梦还有亦神都拉进去——群名就叫，异闻克星之云锦守护者！”

余矜：“……”

余矜选择性地忽略了中二的部分，评论道：“确实，拉个群会比较方便一些。”

“是吧是吧！”王达飞语气激动脸色亢奋，像是终于有机会完成学生时代变身超级英雄拯救世界的梦想。

余矜拿起手机：“那我拉了。”

“嗯嗯嗯！”迫不及待的语气。

余矜新建了一个社交群，将自己、叶何、王达飞、张泳、庄晓梦和韩明亦拉了进去。

群名是“「异闻馆」项目管理与业务延伸交流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