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山派？”

“是。太和道诸派以山水为名，乾山派以乾山为名，熊山派以熊山为名。

“熊山一派几百年来都居于九州华夏中央的土地上，临云锦，居熊山。熊山被开发为旅游区之前，是全国有名的文化区，道教文化兴盛——这是源于熊山派在此的百年发展。那个时候，熊山派可以说是太和道五派之中发展得最好的。

“但是二十四年前，差不多是你出生的那个时候，熊山派却突然和其他门派断了联系。过了大概半年，其他门派来熊山找人，不仅一个人都没找到，还发现熊山整座山都被云锦市政的施工队封锁了。施工队说东边的三座山头要设立野生动物自然保护区，剩下最西边这座，也就是熊山派道观所在的这座，要被开发为‘熊山风景区’，作为云锦的地标，将来建设成旅游胜地。”

叶何听了，有些吃惊：“就算市政要修建旅游景区，熊山派也不应该人间蒸发啊？”

“是啊。听我爸说，当时熊山进不去，熊山派门众四十来人吧，都联系不上了，只找到几个曾经在道观里做杂活的行堂，但他们都在风景区施工前不久就被辞退了，啥也不知道。”韩明亦叹道，“当时不像现在，没手机没网络的，人太难找。”

叶何倒吸一口气：“整个门派人间蒸发啊……那风景区建好之后呢？”

“道观都被拆了，人自然也不见了。”韩明亦道，“事实上，自从风景区开始修建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熊山派任何一人的消息。”

叶何蹙眉思索道：“也就是说，大致的时间线是：

“数百年前至二十四年前，熊山派发展兴旺，在云锦市郊的熊山文化区内设立了道观，并且熊山文化区内的建筑以八卦命名。

“二十四年前，熊山被开发为风景区，熊山派失去踪迹。

“八年前，江渐省地震波及熊山，震毁了部分建筑物，因此云锦市政将熊山风景区重新修葺，并且改动了大部分建筑物的名字，比如，地庐没了，天王塔改作了大圣庙。同年，猴妖偷偷占领了大圣庙，开始偷香火。

“六年前，熊山风景区成为5A级景区。

“今年，从7月15号开始，猴妖制造出异境，致使熊山不断有人失踪。到8月13号为止，存在了将近一个月的熊山异境才被破除。”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不过，亦哥，”叶何迟疑片刻，问道，“熊山山神庙，在这里面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为什么熊山派所设的八卦地图，会以山神庙为中心？熊山文化区的地点以八卦命名，也是熊山派做的吗？”

韩明亦缓缓摇头，“熊山派失踪的时候我才刚出生，他们的事情，别说我了，可能连我父亲都不太清楚。”他沉默片刻，又道，“但你问的这些问题，我基本上都能猜到答案。”

“答案是什么？”

韩明亦抬头，目色诚恳道：“抱歉，这个我也不能告诉你。”

叶何迅速理解：“没关系没关系，是我冒昧了。”

韩明亦摇了摇头，默了片刻，又道：“其实，寻找熊山派的踪迹，是我来云锦的原因之一。”

“诶？”叶何一愣。

“我是在去年年初来的云锦。来云锦之后，我第一件事就是上熊山转了几天。但无论我怎么找、怎么打听，我都没有找到半点熊山派的消息。后来，我就在云锦找了点活儿干，风景区导游、猫咖服务员、凶宅试睡员……干得多了，认识的人也多了，我就想在云锦扎个根，把我一直想做的事情都在这做了。”

这几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叶何注视着韩明亦，挑重点问道：“想做的事，是论坛和风水馆？”

“嗯。”韩明亦笑了笑。他脸色还透着些贫血的白，但脸上的笑容却是释然而快慰的。但很快，他又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含笑，眸色却显得深远：“叶何，你知道吗，我爸其实不支持我做这些事——尤其是「异闻馆」。”

叶何不理解：“为什么？你不是说玄学应该与时俱进吗？利用网络搜集‘异’的受困者的信息然后实施帮助，不应该是高效有益的事情吗？”

“那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我爸呢，他既是我爸，又是我师父，是太和道乾山派的第四十八代传人。他是……是挺传统的一个人。”

韩明亦叹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叶何大概能猜到后文。他望着韩明亦脸上极为鲜见的感慨而怔然的表情，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斟酌再三，叶何终于启口道，“但你在云锦救了很多人——不止熊山和兴远大楼，你跟张泳哥认识，也是因为这个吧？”他望着韩明亦，认真地说道。

“嗯。我跟泳子认识，是我当做凶宅试睡员那会儿。”韩明亦侧目，回忆道，“有间凶宅，我的一个试睡员同事住进去之后一夜之间暴毙了，死相可怖。刑侦支队接手了这个案子，来现场调查，当时泳子就在里面。”

叶何听着听着，不算意外地问：“张泳哥以前是刑警？”

“啊，对。”韩明亦顿了顿，“他当时跟着邢队办案，特别有冲劲。我明明都是挑了夜半三更的时间溜进那间凶宅去驱鬼的，竟然还跟他撞上了。”

“然后呢？”

“然后，他想把我抓起来，我说太危险了大哥你先别急，天亮了再抓我也不迟。他偏不。然后我们就一起见了鬼——字面意义上的鬼。”

韩明亦说起这些事来，语气不自觉地带了点玩笑调侃的意味。叶何听着，也不觉弯了眉毛：“你们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差不多。不过他没打我，我倒算是救了他。”韩明亦笑容变淡，“但是泳子也因为这件事，身上落了伤，半夜私自去现场又坏了刑侦队的纪律，所以被调去做档案警了。”

叶何这回是真的感到了意外：“泳哥身上有伤？伤在哪？”

“腿上。”韩明亦顿了顿，“我们遇到的是只厉鬼，很难对付。泳子被它碾断了腿，粉碎性骨折，做手术打了钢钉进去。虽然平时走路基本没影响，但大幅度的剧烈运动是不能再做了。”

叶何一惊。他完全没想到，张泳看着健健康康、壮壮实实的样子，竟然受过这么严重的伤，而且还因为这个，没办法再做刑警了。

“泳哥他……他也好不容易。”叶何不由得感叹道。

“是啊。泳子因为遭过‘异’，后来成了云锦市警局跟中央的特殊事件部的传声筒，除了档案警的工作之外，还会配合王局做一些签字、背调之类的保密工作。也就是在那之后，他经常来找我，帮我些忙。”韩明亦叹道，“所以我也真的很感谢泳子。”

叶何颔首。

他又跟韩明亦聊了一阵。想问的问题基本都问完了，时间也过去了挺久。见韩明亦嘴皮干燥，叶何便给他倒了杯水，握着杯子到他嘴边，慢慢喂他喝下。

又过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叶何便按铃叫来了医生，让他给韩明亦做了些常规的检查，又让护士换了点滴的药瓶。等忙完这些，叶何问韩明亦晚饭想吃什么。

韩明亦看着他忙前忙后，不由得道：“叶何，你不用在这照顾我了。你自己也有很多事情要忙吧？”

“还好，工作室这几天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叶何顿了顿，看向他，“你在云锦，也只有张泳哥一个朋友吧？他这几天忙，没时间过来，我反正也没什么事，我就……帮他照顾你。”

“你帮他，照顾我？”韩明亦咀嚼着这句话，微妙地挑了挑眉，“不提谁帮谁——叶何，你不是我朋友吗？”

“嗯？”叶何愣了一下，“我，我是。”

韩明亦笑了一下，笑容莫名的舒心，“我在云锦也不止泳子一个……”

“哦，亦哥，你醒了？”

“泳哥？” / “泳子！”

推门而入的身影正是话题的主人，张泳。他左手提着装着饭盒的塑料袋，右手提着一袋颜色五彩缤纷的水果，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三人一同走到韩明亦的床边。

“余矜，大飞？”叶何有些意外，“你们怎么跟泳哥一起来了？”

余矜穿着件墨绿色的格子衫，左手里提着电脑包，右手搬了张椅子过来坐下：“我跟大飞一起过来看看你和亦哥。我们在医院门口碰到泳哥，就一起上来了。”

张泳点点头，将水果放在已经没剩什么空位的柜子上。王达飞则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韩明亦床头，目光饱含感谢，声音无比激动，握住韩明亦的右手连声道谢：“亦哥，我前天跟心琦一起来的时候你还没醒，今天你醒了，我一定要跟你说——实在是太感谢你了！谢谢你救了琦琦，救了叶何！谢谢你！”

王达飞言辞诚恳声情并茂，鞠了个快到九十度的躬。韩明亦赶紧说不用。

王达飞仍然握住韩明亦的手，滔滔不绝地道谢：“我才知道，原来你之前在兴远大楼还救过余神叶何一次。亦哥，不，韩道长！您实在是厥功至伟、道法高深、武艺高强、人帅心善……”

“别别别！”韩明亦被夸得满头大汗，“都是我应该做的！”

等王达飞的感恩浪潮好不容易停歇了，张泳才出声道：“亦哥，你的手机，给你捡回来了。”

“诶？”韩明亦一喜，“太好了，谢谢泳子！”

“不用谢我，是刘善恩找到的，说是掉在山神庙附近了。”张泳从兜里掏出韩明亦的手机，“已经充好电了，我给你放床头。”

“直接给我吧，我正好有点事。”韩明亦伸出唯一还能动的右手。

叶何见了，不觉蹙眉：“别乱动。”

“马上，马上就好。”韩明亦冲叶何笑了笑，从张泳手里接过手机。叶何摇头，帮他把床头又摇高了一些，方便他看手机。

韩明亦点亮屏幕后，脸上挂着的笑容冻结了一瞬，“嘶，二十多个未接……”他倒吸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给这些未接电话的主人打了回去。

电话过了几秒就接通了。

韩明亦率先问候道：“喂，若木。我没事了，谢谢关……”

“韩明亦，你脑壳有毛病是不是？拿命占卜，不接电话！要不是我哥说你死球不到，我硬是差点都要打电话给你老汉儿了你晓得不？！”

虽然韩明亦没开免提，但从电话那边传出的声音格外的大，震得病床都抖了一下。余矜、张泳和王达飞面面相觑。坐在韩明亦旁边的叶何听得格外清楚，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蜀川话，他的家乡话。

韩明亦被电话那端的女声震得差点没拿稳手机，但还是急得赶紧问道：“哎哟可别！你没打吧？”

“没。”没好气的声音。

“谢女侠不杀之恩！”

对面挂了。

韩明亦握着手机，尴尬地笑了一下：“哈哈，现在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