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

“余矜跟我说的。”电话那边的韩明亦说道。

叶何一怔，握着手机，看向余矜。后者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冲他点了点头。

好吧，确实是余矜会做的事情。余矜也是出于好心，他不知道自己跟韩明亦之间的矛盾，或许是在把「异闻馆」的帖子和视频发给韩明亦的时候，就把自己和大飞要去熊山的事情一并说了。

“是，我要去。”叶何承认了。

“你不要去。”韩明亦的音量很低，但语速很急，“那边很危险，是‘异’。”

“还真是‘异’啊。”叶何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你不会去吧？”韩明亦确认道。

叶何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卧室，把门关上后，才说道：“韩明亦，不管我去不去，都跟你没有直接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

“有什么关系？”

“有……”韩明亦语塞片刻，才说道，“我明天要去熊山。”

这倒在叶何的意料之内。于是他回道：“好的，你几点去？我们跟你错开，不会打扰到你的。”

“啊？”韩明亦一愣，显然是没料到叶何的答案，“不是，我没说你会打扰——啊，邢队？不好意思，我马上——”

韩明亦那边的声音突然小了许多，接着又变得很嘈杂，似乎是快步走动的脚步声和急急的风声，隐约还能听见什么人的说话声，但听不真切。

叶何等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等到韩明亦的声音。

“叶何，”再开口的时候，韩明亦的声音似乎沉了许多，“我确实没有权利替你做决定。这样吧，明天你和你朋友到熊山之后，给我打个电话，我让人去接你们。”

叶何反问：“你让人接我们？”

“嗯。因为我明天会跟市公安局的搜救队一块儿过去。”韩明亦道，“你到了跟我打电话，我让人带你们过来，跟搜救队汇合。”

“你的意思是，让我和我朋友明天跟着你们搜救队行动？”

“对。这样既不耽误你们找人，也更安全。”

“……”

“叶何？”韩明亦似乎叹了口气，“你就答应我吧，好吗？”

叶何吸气，缓声道：“我得跟我朋友说一声。”

“行。你跟他说完，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个信息，让我知道你们的回复。”

“好。”

韩明亦“嗯”了一声。

事情谈完了，叶何正要挂断电话，却又听到韩明亦再次开口。

“叶何，我还是得跟你说句敞亮话——抛开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不谈，我作为一个破异者，初衷，出发点，是不希望任何普通人在‘异’里受到伤害。包括你。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使命。”

叶何沉默了。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后却只浓缩成一句话：“我知道了，谢谢。”

兴许是听出了叶何话里的坦诚，韩明亦轻叹了一声，道：“好，那明天见。”

挂断电话，叶何默立良久，才拿起手机，把事情告诉了王达飞。

大飞很快回复说可以。跟搜救队一起行动就可以直接从东线进山，不用从中线绕路了，能够节省时间，是件好事。

既然王达飞都同意了，叶何也不好再否决——更何况，他也承认，韩明亦说的有道理，给的方案也很中肯、很妥贴。毕竟是“异”，跟在破异者身边，和搜救队一起行动，肯定是最安全的。

就是自己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不行。叶何摇摇头，告诫自己要理性一点，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到这么重要的事情里去。

收拾好心情，整理好行装，最后确认了一遍明天的细节之后，已经是晚上十点了。现在睡觉，明天五点半起床，还能睡七个半小时。够了。

叶何躺上床，定好闹钟，睡觉之前，没忍住又打开了论坛异闻版块的那条帖子，刷了一下最新回复。继18楼3sl分享了“老侠天下行”UP主的“熊山风景区走失体验”视频之后，楼主rng和用户kvf又互相回复了三十多层楼，内容从分析视频的真实性，到猜测警方不对家属公开细节的原因，再到批评熊山的旅游政策和景区规划。总的来说，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毕竟「异闻馆」第一天上线，流量很小，注册用户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能有人关注、讨论这件事已是偶然，能得到这么多和熊山有关的信息也算是幸运了。

叶何匆匆扫完整个帖子后，便关灯入睡。

……

农历七月初十，新历8月13号，熊山风景区。

熊山风景区位于云锦市地铁3号线的尽头。出了地铁站，几十米开外就有景区专供的巴士线。坐上大巴，二十分钟便能到达熊山风景区的南门，也就是熊山的山脚、景区的入口。

来熊山旅游的游客都从南门进入风景区，游览结束后从北门离开。北门门口就是巴士站，景区大巴每天绕山不间断接驳循环。熊山风景区的游览自南向北，三条游览线可供选择，各自的特色分别是爬山、观猴、赏枫。但因现在是夏季，西线枫林未红，东线又临时关闭了，因此，绝大部分游客都是来走中线登山的。

仲夏时节，熊山风景区山林茂密，苍翠欲滴。山间鸟鸣阵阵，还有瀑布溪流如同天蓝色绢布般点缀其间。站在山脚南门，抬头一望，苍山巍峨，青绿入眼，不能不令人感叹大自然的雄壮秀丽、鬼斧神工。

在频频发生游客失踪的事件之前，熊山风景区本是云锦最引以为豪的旅游胜地。

清晨六点半，韩明亦已经站在了熊山风景区的南门前。他反戴着一顶浅棕色的鸭舌帽，身上穿着便于行动的藏青色运动装，身后背了个登山包，腰间系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腰包。

韩明亦望向景区内，一支穿着橙色马甲的四人小队正往南门门口走来。

这是熊山风景区的搜救队，是由云锦市公安局、消防队和熊山风景区工作人员联合组成的。搜救队分了六支小队，每支小队又分了四个小组，每组四人。搜救队的六支小队轮流搜寻，每小队搜寻四个小时后换班。整支搜救队将近一百号人，如此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在熊山东线寻找失踪的旅客。

搜救小组停在了南门前。其中一人和小组长请示过后，离队来到了韩明亦跟前。

“亦哥，你这么早就到了。”

张泳精神不太好，下巴上冒了点青胡茬，双眼还带着些血丝，一看就是这几天加入搜救队之后、在熊山日夜找人熬出来的。

韩明亦见了，不免为友人心疼，关切地问道：“吃早饭了吗泳子？我这还有俩包子，热乎的。”

“不用，我吃过了。”张泳打了个哈欠，脸色是肉眼可见的疲惫，“换班之前就吃过了。不饿。”

“行。”韩明亦点头，低头看了眼张泳的腿，感叹道，“这几天你辛苦了，泳子。”

“没什么，队里的兄弟们都一样。”张泳说着，从随身的背包里翻出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又往左手上倒了点水，啪啪地拍在自己脸上。做完这一套后，他泛着血丝的双眼才精神了些。他开口说道，“亦哥，我等会儿跟你们一块儿上山。”

韩明亦愣了一下：“什么？你不是刚下山吗？你们组马上换班了吧，快去休息啊。”

张泳摇头：“你不是要跟着邢队一起行动吗？邢队是我师父，他的脾气我太了解了。我得去，不然你会很难办的。”

韩明亦蹙眉：“可你都这么累了……”

“没事。”张泳拍了拍韩明亦肩膀，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走到一边，靠着棵树坐下。

韩明亦望向靠着树闭眼休息的张泳，眼中是无声的谢意。

没过多久，又有一个四人的搜救小组来到南门。韩明亦站在不远处听两个小组的组长谈话，了解到他们是六队A组和六队B组，负责的搜寻时间段是凌晨3点到早晨7点，负责的区域是熊山风景区东线南部。

“这都第几天了？”A组小组长问道。

“9号，10号，11、12、13，第五天了。”B组小组长答道。

“不是，我是说搜救队成立到现在。”

“哦，那就是从——7月28号，到今天有……”B组长掰着指头数了数，“17天了。”

“天啊。”A组长长叹一声，“居然有半个多月了。”

“半个多月，5个人，平均三天一个。”B组长摇头道，“都不知道这景区怎么能一连失踪这么多人。”

“不是每三天一个，没那么均匀。”A组长小声道，“加上最开始的两个人，每次失踪间隔都比上次短一天。”

“哈？真的？”

“是啊，我跟你说——哎，一队的人来了！”

一辆绘着橙色图案的景区大巴停在南门门前。

六队A组B组的两位组长立刻带队上前。张泳闻声，也立刻归队。韩明亦跟在他们后面，见到两位组长娴熟有序地和从大巴车上下来的人交接。

站在一队队伍最前面的一个男人，脸上一道斜月似的疤痕，不怒自威的，正是韩明亦昨天在市警局见过一面的邢队——邢锋，云锦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队长，从8月9号开始参与到熊山风景区的搜救行动中，目前是搜救队的一队队长兼一队A组组长。

等他们交接完毕，六队的人乘大巴车离开，韩明亦才上前打招呼：“邢队，早上好。”

“早。”邢锋点了下头，手一抬，他身后的一名队员立刻上前，将一件橙色马甲递给韩明亦。

韩明亦立刻接过穿上。对他的身高来说，马甲有点偏小了，但能穿。

“请问还有多余的吗？”韩明亦问。

那名队员摇摇头。

这时候，张泳上前两步，朝邢锋低头道：“邢队，早。”

邢锋神色淡然：“你不走？”

张泳没敢抬头正视他，低声道：“我想跟您一块儿上山。”

“刚转完四个小时，不回去睡觉，来我队里添乱。”邢锋说完，没再理张泳，径自带队前进。

张泳不敢还嘴。韩明亦和他对视了一眼，彼此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天然的敬畏。

“邢队，邢队——”韩明亦上赶了两步，走到邢锋身边，“我还有两个朋友要来，昨晚跟您说过的。他们今天也是7点到，要不等……”

“韩明亦。是这个名字吧？”

“是的，邢队。”韩明亦态度毕恭毕敬。

邢锋颔首，面朝韩明亦，冷声道：“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不是王局，不会听你的。你今天要么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跟在我屁股后面，要么现在就给我滚。”

韩明亦一怔，既而深呼吸，维持着恭顺的态度，开口道：“好的，我一定会老老实实安安静静跟在队伍最后的，邢队。只要您能跟昨天答应王局的一样。”

邢锋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带队前进。

眼看一队A组、B组已经穿过南门，在门口兵分两路了，韩明亦当即对张泳说道：“泳子，等会儿叶何跟他一个叫大飞的朋友也要来熊山，你在门口等等他们。等他们到了，麻烦你带他们来跟我们汇合。”

张泳一惊：“叶何也要来？”

“嗯，他们也是来找人的。昨天失踪的是大飞的女朋友。”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我会带他们过来的。”张泳颔首，“你快跟上去吧。”

韩明亦点头，转身跟上了一队A组，也就是邢锋带队的那组，朝山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