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阿嚏——”
蒯伟诚一大早起来,刚坐到办公桌前,就打了两个喷嚏。
一想二骂,他心里念叨着,是谁骂他了吗?
这个念头刚起,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关心的问,“哎呦,蒯干部怎么打喷嚏了,是不是昨晚回去的晚,冻感冒了?”
他寻声转头望去,果然见村里这位不一般的妇女主任凑了过来。
她语气神态十分关切,“蒯干部,工作要紧,身体也重要啊,你可以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们村可离不开你的领导啊!”
蒯伟诚看着蒋君言真意切的样子,都陷入自我怀疑了。
我真有她说的这种重要?
他囫囵着摆摆手,“没事,就是打个喷嚏。”
蒯伟诚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几张信纸递给蒋君,“蒋主任,你来的正好。我昨晚回来对窑厂的发展有些想法,就熬夜写了份方案。蒋主任你过目过目,提提意见。”
蒯伟诚也是行动派,他想到什么就要立刻做,半点不拖延,昨晚熬夜到凌晨两点,写了四五千字,全是他对窑厂发展的想法。
他嘴上说得谦虚,脸上却是对自己方案的自傲。
蒋君接过来,还没翻开细看,先将蒯伟诚夸了一通。“蒯干部写得方案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我哪有问题提啊。”
“我虽然理论丰富,对窑厂和大河村的了解当然比不上蒋主任,”蒯伟诚被夸得舒心,脸上笑意更浓。好在他头脑还算清醒,摆摆手,客观的说道。
话说到此,蒋君再推辞就虚假了。
正好她也想看看蒯伟诚的水平,拿着信纸坐在桌子前,仔细阅读起来。
蒯伟诚这篇方案是下了番功夫的。
他首先阐述了窑厂的现状,包括优势和劣势。
大河村现在借着“长寿窑”的名头,在市里各个销售点十分畅销,甚至出现了供不应求的情况。
更难得的是,大河村窑厂成功和县里、公社的机关单位搭上线,成为官方接待瓷器,这无疑大幅提升了长寿瓷的地位。
但是大河村的劣势同样也很显著。
蒯伟诚洋洋洒洒的写了三页纸需要改正的地方。首先就是设备问题,太过简陋和老旧,要是按照他的想法,那个大窑炉首先就要淘汰。
其次便是规模问题。大河村窑厂说到底还是村里的小作坊,是个草台班子,生产根本跟不上销售。现在订单已经排到了一个月之后,再这样下去,早晚要损失大批客户。
再往下看,蒯伟诚又分别罗列了技术问题,包装问题,销路问题等等,有的放矢,让蒋君对他高看了三分。
虽然他是走后门空降来的,但是人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蒯伟诚看她把内容全部看完了,笑着问,“蒋主任怎么看?”
“不错,很多问题一阵见血,分析的很透彻。看了蒯干部写得东西,胜读十年书啊!”蒋君先是称赞一番,缓和一下气氛,等看到蒯伟诚自得的嘴角扬起,才缓缓说道,“但是……”
“问题发现了,怎么解决啊?”
“针对问题,对症下药啊!”蒯伟诚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纳闷蒋君怎么连这些问题都想不明白,“设备老旧,我们就换设备;规模太小,我们就扩大规模。”
他说的理所当然,却不想蒋君下一句话直接让他熄了火,“钱从哪里来?”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两人大眼对小眼看了半天。
半晌,蒯伟诚才不敢置信的问道,“窑厂账上没钱吗?”
“没有。”蒋君摇摇头,无情的熄灭他的期待,“之前窑厂都快运作不下去了,不光没有收益,还拖欠了不少村民的工钱。”
“还是这几个月打出了‘长寿瓷’的名头才开始盈利,去除原料钱、工钱、车费,还剩三四百块钱。”
蒋君掰着手指头给他算着账,“奥,对了,海棠刻瓷盘的工艺复杂,是请了村里的老师傅单独制作的,说好了年底统一结,一套刻瓷盘一块钱工费,目前是做了二十套,这笔钱还要扣除。”
再减二十,让本来就不富裕的账目再次雪上加霜。
蒯伟诚越听脸色越发黑,他还准备来了大施拳脚,没想到窑厂就是个空架子,这和他另起炉灶再开一个窑厂有什么区别。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暗恨自己是上了贼船了,没调查清楚就来大河村驻村。
蒯伟诚心里盘算着现在回去找白金书,和他商量再换一个村驻村来不来的及。
但是这样一来,自己怕是会成为笑话,少不得人说闲话,说自己驻村什么也没干出来,就灰溜溜的回来了。
他想知难而退,蒋君却不会放过“天上掉下的金饽饽”。
她看着蒯伟诚神色犹豫,连忙堵住他的退路,“咱们窑厂天时地利人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钱到位,肯定能脱胎换骨,做出一番成绩。”
“蒯干部,你是咱们的指导组组长,我们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蒋君撸着袖子,满眼信任的看着蒯伟诚,把他架在台上下不来。
“……”蒯伟诚张张嘴,又闭上。
他心里也在叫屈,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又没有魔法,能凭空变出钱来。
“我们能不能去公社申请,让公社给拨笔款,或者借一笔钱。”
蒋君试探着问,却被蒯伟诚摆摆手一口回绝了。
“公社里能有几个钱,最多给个八百一千的,杯水车薪。”
蒯伟诚根本看不上公社的财政。
他刚刚在心里思想斗争片刻,还是决定要脸,做事要有始有终,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当然,他也怕爷爷知道自己临阵脱逃,当了逃兵,把自己的腿给打断。
既然走不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干。
蒯伟诚手指轻敲桌面,面色凝重,沉思自己能去哪里拉来投资。
蒋君也很有眼色,这时候不敢说一句话,静静的等着他思考。
“我上午进城一趟。”
蒯伟诚也是雷厉风行的急性子,站起身匆匆走了。
……
傍晚七点钟,村支部办公室灯火通明。
蒋君站在窗边,透过玻璃窗看向漆黑的院外,表情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身后坐着一圈人,整个村领导班子都到齐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契的没有说话,安静地坐着。
“他真有办法吗?”
老支书赵德元也来了,他手里攥着烟袋却没有点燃,手指头无意识的摩挲着铜制的烟袋锅,脸上带着怀疑。
“至少比我们有办法。”蒋君没有回头,眼神依然望向窗外,轻声的回答。
在蒯伟诚进村之前,村里的领导班子就窑厂的发展问题开过一次会。
蒯伟诚方案里写出的问题她早就发现了,看着一张张催货的单子却发不出来货,相当于把到手的钱又掏出来,蒋君怎么能不难受。
她也想扩大规模,升级设备,但是奈何手里没有钱。
她曾尝试着去公社找白金书求助,但是窑厂属于村集体产业,公社没有义务拨款扶持。
她想找公社和县里的银行贷款,却被告知只有针对个人的“农贷”,春贷秋收,最多只有几十块。
窑厂改革迫在眉睫,蒋君急的直上火,跑遍了整个县也没拉来投资。
这不像长寿宴上的一个猪头,几十斤猪肉,需要的钱财不是小数目。
万不得已,她才想到了蒯伟诚,寄希望于他的人脉,能让窑厂重新焕发生机。
屋里的人又等了二十多分钟,蒋君听到院外有脚步声,“回来了。”
屋里的人都站起来,纷纷向外望去,果然见一个黑色的人影,一路小跑着进了村支部大院。
那人看着办公室灯火通明,也愣了一下。
他迟疑两秒钟,还是迈步走了进来。
蒯伟诚看着屋内的一群人,着实吓了一跳,“怎么都在啊?”
“大家伙都等你呢。”蒋君笑着迎上来,“大家伙一听蒯干部为了给窑厂拉投资,主动去城里找门路,都感动的不得了。”
“要不是我拦着,一再的强调蒯干部不喜欢太高调,他们都要带领乡亲们去村口迎接你了,非说要弄个隆重的仪式,搞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
蒋君笑着夸奖蒯伟诚,却不想他摇了摇手,直接打断蒋君的话,“好了,同志们都有心了,咱们都是为了村里的发展,也不用太客套了。”
蒯伟诚今天坐船进城,一到了城里,呼吸进新鲜空气,他就像打通任督二脉一样,重新恢复了智商。
蒯伟诚恍然大悟,蒋主任说话办事滴水不露,讲话都哄着他说,给他戴高帽,其实是在他被夸的飘飘然的时候,趁机和他讲条件提要求。
蒋君夸他,他没坐上厂子、书记的位置,只将将捞到个谁也没听说过的“指导组组长”的名头。
蒋君夸他,他主动进城帮窑厂引资。
蒋君夸他……
历数一件件事,蒯伟诚真的后悔,自己居然忘记了爷爷从小到大的教导,被蒋君的糖衣炮弹冲昏了头脑。
这次他可长教训了,先打断蒋君的话。
蒯伟诚暗自得意,我不听她说就不会被洗脑,这次肯定不会被她忽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