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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雨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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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驿檐下的灯笼总是点了又灭,这几日风雨交加,泼瓢似的大雨下起来总是没个尽头,扰得人心烦意乱。

“倒不如不点了……”驿卒嘟囔两句,举着长杆将已然熄灭的灯笼取下。

然而还没等驿卒点上新烛,远处便忽地传来一阵沉闷而急促的马蹄声,嘶哑的叫喊声紧随其后:“安阳急报!安阳……”

听见这震地的声响,他立刻转过身去想做个接应,却只见一支羽箭自风雨中劈空而来,瞬间洞穿了那传令者的喉咙,远处晦暗的雨幕之中,暗红色的旌旗翻滚扭曲,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三里外官道旁的竹棚下有一个身着青黑布衣的青年正在躲雨,他漫不经心地弹弄着手中湿淋淋的斗笠,身侧放着一柄被麻布包裹着的长剑,乍一看去便是满身江湖气。

狂风骤起,密如线织的雨幕中突然传来一阵异响,谢樽霎时放慢了手上的动作抬眼看去。

只见大雨中又一队身着暗红衣袍的骑兵疾驰而过,像在追逐着什么一样顷刻便已不见了踪影。

随着他们离开的动作,那数柄被其背在身后的银枪也落入了谢樽眼中,他看见那寒光烁烁的银白枪尖上赫然刻着一个清晰可见的三角形刻痕,这刻痕于他而言并不陌生。

赵家玄焰军?

玄焰军是幽云十六州及冀州的驻军,受齐王陆擎洲和镇北大将军赵磬共同管辖,怎么会出现在洛阳的地界上?

莫非洛阳这边出了什么大事?可他这一路上半点风声也没听见啊。

谢樽皱眉思索间,官道旁的树丛忽地摇晃几下,一匹银白色的雪狼钻了出来又靠着谢樽蹭了几圈,喉间发出几声低沉的呼噜声。

被它一蹭,谢樽立刻回过神来,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刚才跑哪去了?想休息?行吧……那我们找个地方落脚,师父那边晚上两日也不打紧。”

得到答复后奉君立刻来了精神,它冲着谢樽低吼一声,眨眼间便窜入山林消失不见,而谢樽最后看了一眼那队骑兵离开的方向,便也循着奉君的踪迹没入了山林之中。

夏日山间本就枝繁叶茂,此时又逢大雨,林间更是昏暗至极难辨方向。

但好在奉君嗅觉灵敏,没多久就带着谢樽来到了一个足以遮风挡雨的山洞。

“合着你刚才就是来找山洞了是吧?我都还没同意呢你就自作主张……”谢樽唉声叹气地脱去了湿透的衣衫,然后迅速将这山洞收拾成能过夜的模样。

冒着黑烟的火堆旁,谢樽一边给奉君松着湿透的毛发,一边满面忧愁地望向了漆黑的洞外。

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外面的雨却还是一副要山崩地裂的势头……

距他传信回去告诉师父自己已然准备启程回京那日已经过了两月有余,大雨之下音信阻隔,那么长时间他既未回去也没传信,师父不会以为他死在外面了吧?

算了,往好处想,他也靠着这雨在外头多晃了好些时日不是?

很快天色便彻底黑了下去,阴云之下,洞外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洞内沉积已久的枝叶受了潮,始终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腐败气息。

可直到洞外雨势渐小,谢樽也始终没有睡着个一时半刻。不知为何,自见到那队冲风冒雨的玄焰军开始,他心中就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罢了,明日便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去找个答案就是。

做下决定后谢樽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也枕着奉君温暖的毛发逐渐陷入沉眠。

夏日天亮的早,只是因为雨水连绵,层云之下阳光总是灰蒙蒙的。

清晨一醒,谢樽以为要连下数日的雨居然已经雨霁云开。见状他当机立断,打算趁着天气好要多赶些路,一是想看看能不能探听到些消息,二是他确实离家已久。

然而东西都收拾好后,谢樽却突然发现奉君不见了……想必是和以往一样觉得无聊,又跑去哪里野了吧。

这种情况实在太过常见,谢樽幽幽叹了口气,背上行囊便开始在林间搜寻,直到发现了奉君活动的痕迹才停了下来。

这里靠近溪流,能隐约听到溪水的潺潺响声。

谢樽环视四周,气沉丹田大声喊道:“奉君!!!”

随着他声音落下,不远处传来了一声低沉慵懒的嚎叫,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奉君从不远处的山包后探出头来,小跑着过来抖了抖一身毛发,蹭倒在谢樽脚边。

“没能准时回去你得负一半的责任。”

谢樽白了它一眼,把歪在自己身上的奉君挪到一边,抬脚就要走,却被奉君咬住了衣角,使劲把他往自己来时的那座小山包拖。

“诶诶诶,干什么?赶路呢再晚就来不及了……”虽是这么说着,谢樽却也没怎么反抗。

根据以往的经验,奉君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想让他看看,虽说他没多少兴趣,却也乐意宠着它。

在翻过山包前,谢樽以为那边也许是一只漂亮的的鹿,又或许是一只被吓得站在树枝上一动不敢动的锦鸡。

然而这次却并非如此。

山包那边此时背阳,上方的枝叶层层叠叠,把本就不多的光线遮挡。越往前走,呼吸间的草叶和泥土的气息就越发浓重,同时……还掺杂进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血腥味。

谢樽嘴角的笑意未变,身体却不动声色地紧绷了起来,背上的长剑剥离了麻布外壳被握在手中,露出的一截剑刃放出烁烁冷光。

很快奉君便停了下来,谢樽垂眸望去,只见不远处山坳中有三具堆叠在一起的尸体。

这三具尸体都死状凄惨,其中一人被从中间腰斩,整个人几乎断成两截,只有后背还有几丝皮肉黏连,而因为一夜的雨水浸泡,那些伤口皆已血肉翻白,像泡发了的馒头一般飘在雨水之中。

一见到这幅场景,谢樽便感觉到脑中有熟悉的刺痛袭来,眼前倏然闪现过几幅模糊混乱的血腥画面。

他死死抓住抓住剑鞘,面上却依然挂着一抹浅淡闲适的笑意,就好像这样的疼痛于他而言只是司空见惯。

事实也确实如此,这些年来他只要看到略微血腥的画面便会有如此反应,至于原因……或许是因为那些遗忘记忆中的阴影导致的吧。

无所谓,他从不在意。

待到针扎般的疼痛褪去,谢樽立刻将剑收起,蹲下身像翻萝卜土豆一样地翻看着这几具尸体。

“枪伤。”谢樽将尸体身上地衣物掀起,笃定道。

这些伤口直指昨日官道上遇到的那队人。

或许是觉得这深山老林杳无人迹,定然不会有人发现,这三具尸体是半点也没处理过,身上也没多少被搜查过的痕迹。

谢樽只伸手摸索了几下,便从其中一人的衣襟里掏出了一根崭新的竹管,那竹管被蜡密封,底部印了一个扭曲模糊的文字。

他指间用力,那竹管瞬间从中间爆开,掉出了一张画着数个字符的纸卷。

“……”

“齐王谋反,军至牧野?”

洛阳离长安不算太远,只有数百里的距离。

谢樽不知道自己看到那张纸条时脑中为何会一片空白,心头也漫上莫名的惊惧,这样的情绪在过去的数年中还从未出现过,他只知道回过神时,耳畔已是急促的马蹄声。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玉印塔,说不定……他还能做些什么。

进入长安地界时正是晴夜,横贯苍穹的星河如同长安城的倒影,平原上的煌煌灯火与星海连成一片,天上人间。

谢樽没有进城,直奔城西的玉印山而去。

玉印山西出长安三十里,依山傍水,是个灵秀的好地方,而其山巅之上有一座名为玉印的宝塔伫立,谢樽正是师承此处。

待谢樽风尘仆仆地踏上那条好似通天的曲折石阶时,夜露渐晞,已是晨光熹微。

清晨正是玉印塔最美的时候,若是行至半山有心抬头看去,便可看见树影婆娑间有一座七层高的金色宝塔伫立山巅,那初升的太阳高悬塔边,映得塔身浮光流金,不似凡物。

可惜如今谢樽心中焦灼,全然没什么赏景的心思。

还未行至山顶,谢樽便听见有悠悠笛声洒落山间,他加快脚步仰头看去,只见一道身似高松白鹤的身影正坐在塔檐横吹玉笛,晨光倾洒,在他身上落下了朦胧缥缈的光晕。

“师父!”谢樽气喘吁吁地站在塔下,身上的衣袍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笛声随着他的呼唤声戛然而止,叶安将玉笛在指间转了两圈,随后垂眸瞥了一眼正仰头看着他的谢樽,从塔顶飘然而下。

他衣如霞绮,一身珠玉叮当作响,看着谢樽地狼狈模样后退两步嫌弃道:“怎么弄成这样?”

“连着赶了两日路。”谢樽后摸了摸鼻子,将放在衣襟里的密信拿了出来。

“师父,齐王谋反,已然军至牧野。”

叶安看着递到眼前皱巴巴的密信没有伸手接过,只淡淡说道:“先去洗漱。”

见状谢樽愣了愣,叶安略显冷淡的声音将他心中的焦躁渐渐压了下去,他垂下头应了声“是”,便将那纸卷揉成一团收了起来。

是他失态了。

站在玉印塔第七层环视四周,除了立柱再没有半点遮挡,远山青黛尽在眼下,山风卷起林涛,一层层推往远方。

叶安将白子落下,目光淡淡扫过了对面盘腿落坐的谢樽,随后又移回了棋盘之上。

谢樽已经换上了干净衣物,在外行走时用的易容/面具也已卸下,露出了一张清润如玉,出尘绝艳的脸庞。

“师父已经知晓此事?”谢樽随手拈起一粒黑子,敛眸看向了棋盘上的残局。

“总比你早些罢,两日前邢州来的急报便已入宫。”

谢樽抿唇落下一子,开口问道:“那师父如何看?”

“你先说。”叶安没接茬,直接把话抛了回去。

“师父又这样。”谢樽低声抱怨一句,在叶安甩过的眼刀中歉然一笑,随后沉默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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