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口酒一怔:“……是啊。”
于是香槟又不说话了,歪歪头看着她。
看起来乖巧又温顺,和之前的所有实验体都不一样。
在经过他同意之后,利口酒将他抱起来放在手术台上,将镣铐转扣在旁边的栏杆。
“我现在先给你抽一点血,别动好吗?”
香槟点点头。
冰冷的针头扎进青色的血管里,导出鲜红色的血液。
这是正常现象,塞壬可以在水下闭气超过两个小时,所以血含氧量高是正常现象,血含氧量高对应血红蛋白就会高,血液的颜色就会越鲜红。
利口酒小心地观察着手里的注射器。
宣布灭绝五百年之久的塞壬,是不可多得的研究材料,利口酒坚信:它们“长生不死,青春永驻”的特征足够为APTX系列补足最重要的一块拼图。
他还太小了,不能抽太多血,血液检验也用不了太多,利口酒只抽了10cc就拔出针头,给他做了止血处理,将鲜红色的血液密封送去化验。
在她扭过身来,准备继续安抚香槟情绪,以便进行下一项的时候,才发现小孩哭了。
塞壬连哭起来都是与众不同的:
不像是其他人所做的单纯的为了情绪宣泄,整张脸都皱成一朵菊花,长着血盆大口,挤出眼纹,发出足以招人注意的声音。
香槟哭起来的时候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抿着嘴,吧嗒吧嗒得掉眼泪,泪水越过被泪意逼红的眼尾,一颗一颗无声地砸在纯白的上衣上,留下明显的水渍。
哭起来可怜到,旁人光是看看心就要碎了:“……怎么啦?”
小孩将耳羽折过去,擦擦眼泪,不肯开口。
利口酒用手指将他的眼泪轻轻拭去,捧着他的脸温声安抚。
被送进实验室前再怎么凶,也不过是个6岁的孩子而已,被哄一哄,就睁着圆润的,含着泪的眼睛,小声地抱怨:
“……好疼。”
睫毛被泪水打湿,像是一把挺翘的羽扇,忽闪忽闪的。
刚刚扎过针的血管已经青了起来,盘桓在白皙的手臂上,像一条狰狞的蛇。
小孩子肉嫩是这样的。
之前经营过一家小诊所,“降伏”天天爱和别人打架的小金毛,自己家里还养了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的利口酒很懂怎么和小孩相处。
女人握住他冰凉的手,揉他的后脑勺:
“好疼吗?”
“疼……疼得要死掉了。”
好吧。
正好口袋里有给明美吃剩下的糖果。
利口酒将漂亮的糖纸剥开,将粉红色的糖球喂进他的嘴里。
——目前还没有安排药物摄入,所以暂时还不用控制饮食。
塞壬的牙口好的出奇:三两下就将坚硬的草莓硬糖嚼烂咬碎,吞进肚子里,然后又眼巴巴地看着她。
……没有了。
“要是你听话的话,下次再给你带糖果好不好?”
“喜欢什么味道的?”
即使没有嘶喊,刚刚哭过的声音还是有点低哑:“……随便……都可以。”
“那就橘子口味的好不好?”
前几天一起给明美买过,她不太喜欢,应该还有剩余。
香槟点点头,就算是同意了,接下来的检查一直乖乖地被抱着,不哭不闹,很配合。
他很怕生的样子,平等的在路过每一个人的时候往她怀里躲。
“……为什么要做这些检查?”
“为了保证你身体健康。”
小孩环住她的脖子,默默地看着另一个被几个安保联合制伏的,和自己穿一样衣服的男人在歇斯底里的尖叫咒骂。
往利口酒怀里缩了缩。
“……他也要做检查吗?”
“是呀,每个人都要做的。”
似是被男人吓到了,一直到走了很远,拐过拐角,他才趴在利口酒的怀里,闷闷地开口:“……他看起来很不健康。”
利口酒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后脑勺:“不健康就更要做检查了。”
香槟乖乖地窝在她怀里,听着女人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和因为说话胸腔震动的声音。
很久没有开口,久到要不是一直在进行不间断的采样,利口酒几乎都要以为他是不是要睡着了。
“你不做吗?”
声音又轻又小,利口酒几乎没有听见:“什么?”
“你为什么不做检查呢?你不需要健康吗?”
“……不,我不用。”
香槟点点头,不知道听懂没听懂。
他似乎对“胎儿”很感兴趣,检查结束的时候,静静地靠在利口酒的肚皮上,听她的心跳。
“妹妹?”
“也有可能是弟弟——要等他长得大一点才能知道。不过我们也没打算去查,顺其自然准备迎接惊喜。”
但是也许这种长句子对他来说有点难以理解,香槟又是点点头。
“是妹妹。”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确定的,但是利口酒知道,和小孩争执这种问题没有意义:“那就借你的吉言啦。”
“妹妹也要检查?”
利口酒几乎要怀疑,如若不是他实在怕生,不愿意和别人讲话,他几乎能对所有人问一遍这个问题。
塞壬在这种地方展现出来了他超乎寻常的执拗。
“妹妹也不用做——只有穿短袖衣服的人才要做。”
于是香槟歪着头看她,像是窗边啄食炒米时候,突然发现有人在观察自己的胆大的鸟。
“什么时候生妹妹呢?”
“大概五六个月之后。”
*
在实验室的日子很难熬。
仅仅是作为工作而言,本就压抑的研究生活,在组织的阴影下,更是连大声喘息都是错误,穿着白大褂的人,就像是血肉构成的,需要消耗食物和水的高端仪器——和组织重金采购回来的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即使是热爱着自己工作的利口酒,有时候也会在日复一日的繁重工作中感到疲惫。
不过还好,香槟是特殊的。
也许是那颗硬糖的缘故,每次见到自己的时候,都会很开心地伸开耳羽,对着自己笑。
在实验结果不理想的时候,也会很乖巧的主动允许她摸自己的头,并会很讨巧地用头顶去蹭她的手心。
也不是没有收到过其他同事的酸话:
“真羡慕你手下有这个么乖的——塞壬果然就是讨人喜欢啊。”
寻常的实验体,哪个不是对研究员采取各式各样的抵抗态度?
尖叫谩骂屡见不鲜,即使是有安保的重重监控,暴力伤害事件也时不时的发生。
也不是没有出现过那种,假装想要和研究员打好关系,实际上是伺机行动,准备对研究员下手的个例。
但是这中情况在“非人”身上出现的可能性为零:
人类的大脑是公认的最发达、最高等的没有之一,这种先天性优势,让其他任何一种生物的诡计,在正常人类的面前都显得相形见绌。
但是出于安全考虑,利口酒也同样安排香槟做过智力测试。
结果显示为60分。
——低于70就属于弱智的范畴。
“哪里,各有各的折腾罢了,都有本难念的经嘛。”
香槟的折腾主要体现在,他太需要利口酒的情绪支持:
每每在摄入了药物,反馈药效的时候,他一定要被利口酒抱着,至少也要被她牵着手才行。
实验组出品的药物,虽然都有充足的理论支持,但不用到具体实验,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更别提塞壬本身和人类基因差别巨大。
在一次的试验中,注射了最新款药物的香槟开始出现严重高热反应,皮肤出现皲裂渗血,鳞片和羽毛大面积脱落。
期间研究员们想尽了各种办法降温,但是体温几次反复,都无济于事。
药物折射后的三十分钟,香槟开始出现昏厥、呓语,直至药物注射后九十分钟,彻底失去意识五个小时。
在此过程中,他一直紧紧抓着利口酒不肯松手。
偶尔不经意间对上他的眼睛的时候,高烧让他的眼球看起来很像玻璃,于是就像是和一个没有生命的娃娃对视一样。
好在最后在利口酒的安抚下,香槟最后挺过了这次难关。
劫后余生的塞壬倦怠地窝在她怀里,乖顺地任由她给自己处理伤口。
“……为什么要打针吃药呢?我不要在这里……我想回家……”
伤口还没有处理好,鲜红色的血已经浸透了苍白的耳羽,随着抹眼泪的动作,一起被擦在殷红的眼皮上,像是被画上红眼线。
塞壬在病床上蜷缩成一小团,把翅膀当扇贝壳用,将自己裹起来,假装自己也是一个巨大的白色扇贝。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利口酒将他整个处理干净,每一条伤口都仔细上好药,开始轻轻拍他的背,像是之前哄别的孩子那样哄他。
“很多种原因吧。”
“一方面是,因为我怀孕了,需要一份更高薪的工作,我……和我的丈夫之前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办法在自己的领域找到可以维持生计的工作。”
利口酒也知道,一个6岁,智力水平只有60的孩子,可能是听不懂她在讲什么的,但是这不影响她说——倾诉本身也不是只有交流这一个意思。
“另一方面,只有这里,可以支持我的研究工作,因为无论如何也想要完成我的研究,所以即使这个选择身边人都不看好,我也还是想要研制出足以改变世界的药物——银色子弹。”
宫野艾莲娜记得自己姐姐赤井玛丽,在得知自己纠结这个决定的时候,千里迢迢的从英国赶到日本,几番拦截劝阻。
想要说服宫野夫妇放弃去往白鸠制药厂任职的决定。
但是,因为发表了《魔法的生理学概述》,而被科学界联合抵制,一个被叫做“疯狂科学家”,另一个被叫做“地狱天使”,直至除名的宫野夫妇,是没有办法将自己的理论继续推动下去的。
所以由组织背后控股的“白鸠制药厂”,是他们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香槟枕着自己的翅膀,兴致缺缺,没有回应,利口酒就知道他又没有听懂。
塞壬又开始被新的问题吸引了:“……什么时候有妹妹呢?”
大概算了一下:“还有四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