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堂外的麻雀叫了一回又一回,雪融后又积新,直到暖阳当空,杜渐才想起来自己要检查什么。
他一早上都在收拾东西和翻阅卷宗。这卷宗没有问题,南宫微住的地方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可他硬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干。第二次把卷宗看完时,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昨晚是双修——会增进修为的。
不看还好,看了却让杜渐莫名担心。
他原先只恢复到了金丹左右,现在竟然直接到了大乘,隐隐约约间还有增进的势头。
修为回来了自然是好事,但是双修很多都是采补一方增进一方。他顿时就冒冷汗了,不住地望着还在睡的南宫微。
杜渐想和南宫微双修,不是单纯为了修为。人皆有色/欲,杜渐也不例外。昨晚气氛正好,怀里竟然还有上次从黑店里搜刮出来的春/药。
没有人能在心动对象面前忍耐,杜渐也一样。他有些□□难耐,思索片刻后发现南宫微最近状态不错,再三诱问下答应后杜渐才放松要做。
这时杜渐想起来坏处,就放松不下来,又不敢吵醒南宫微,背着手踱步半晌,突然看见榻上的凸起动了一下。
只见白金绣卷云纹的被褥被掀起一点,露出了其间的一丝——白色。
杜渐:“???”什么东西??!
杜渐懵得大脑也一片空白,他有些不知所措地问:“誉清……你……还好吗?”
“不好。”南宫微喉间沙哑,背对着他,赌气道。
他被杜渐哄骗了不说,杜渐下手还这么重,委实可恨!
他暗暗发誓,不能有下次,如果还有下次,必让杜渐也试试。
杜渐不知道南宫微是在和他赌气,以为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马上坐过榻边,要去抓他的手腕。
南宫微刚醒,意识还很模糊,被他这毛手毛脚的举动吓一跳,侧过脸去反扣住他的手,蹙眉道:“你做什么?”
“我……我,我想探探你的灵脉……”杜渐说话越说越小声,他看着南宫微微红的眼尾,无法移开眼神,感觉昨晚的自己真的在渎神。
南宫微头发不知为何变作了白色,缎带般雪白的发丝贴着他有些微红的脸颊,那双近乎银白的凤眸看着他,仿佛谪仙在注视着,冷清到连冰雪也不敢苟同。
“你……我……”杜渐半天说不出话,只是伸手去撩动了那柔顺的雪白发丝,喃喃道:“你好像神仙。”
南宫微一下也懵了,他垂眸看了一下自己垂落的发,一时间也说不出话。
但他在梦中见过。
白玉阶,凝琼花,无边水。青云浮如游鱼,廊下铁马摇曳。宛如仙境一般,缥缈而又令人神往。
琼瑶台下便是天池,他总坐在玉阶上垂眸望着清澈见底的池水,水面上倒映出来的,便是有着一头雪缎柔发的孩子。
梦中似真似幻,亦真亦假。他起初并不当真,到现在自己真的和梦里一样,不由得疑惑——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来?
南宫微仍在沉吟,杜渐却是反应过来自己要干什么。他摸过南宫微那只系着红绳的手,两指搭在脉络上,释放出细微灵力去探查。
好消息是,南宫微修为不减反增。
可杜渐觉得蹊跷。
他竟一跃到了渡劫期,这五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当今仙盟,按正规记载排列,修为最为深厚者是赤霄,大乘巅峰。她百岁有余,按正常的修炼进度看,赤霄已算能人。
像他们这样二十多岁的年纪,就是金丹也是高手。只是杜渐小时候重塑过经脉,如今又有杜长卿的灵核为辅,他能到大乘初,还是他们的功劳较多。
上次赤霄试探灵力时,便是南宫微反压的,那会儿他觉得没什么,现在再一想,就十分古怪了。
难道南宫微和他一样?重塑过经脉还是什么?
那也不应该啊!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渡劫期人的头发会变白!会不会有问题?
仙盟很久没有渡劫期了,书上记载也不全。杜渐现在又担心又疑惑,怕有闪失。
“你……你痛吗?”杜渐抚上他的脸颊,轻声道。他实在是摸不透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微有些茫然,只是摇摇头,抿唇低头,看着杜渐的手紧紧扣住他的手腕。
他方才忽地一阵心悸,识海动荡,似乎有人在呼唤他。
“你修为回来了么?”他闷闷地说了一句,想起身,浑身却是酸麻一阵。
“嗯。”偏生杜渐不知道,他松开那只手,绕到南宫微背后,从床头边上拿了把木梳,抚上那雪白的发丝。“我帮你束发吧。”
发如流水缱绻绕指柔,执梳顺之是为情。坊间总有言一梳定情,先前杜渐不懂,如今再抚上南宫微如绢长发,才觉悟。
一缕缕柔和的金线沾染在两人身上,时间宛如长河般缓缓流淌,静谧又平和。
杜渐帮南宫微扎起一缕头发,三两下束好,那鲜艳的红绳交叠在白丝间,同腊梅缀雪,又似落花坠雪,渐渐没入发尾。
南宫微平日里喜欢扎半扎发,很少会在这方面做变动。他也从未戴过冠,因为他没有过及冠礼,自然而然就没有戴冠一说。
仙盟十五赐字,二十而立。待到他而立之年,他已卧病许久,宗里元气大伤,不宜操办,便逐渐淡忘。后来沈渊清问他要不要补办,他觉得没意思了,婉拒后再也没人提过。
杜渐不知其中关系,也不过问,只觉得南宫微这样挺好看的,就是没见过他戴冠的样子感觉很可惜。
南宫微还年轻,正值意气风发的年纪,可惜人却像块木,面如不融冰,身似不折松。
“我……”杜渐依依不舍地松开南宫微的头发,刚要说什么,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我去看看。”
门外的砚冰十分规则地站在门口,时不时往窗口处瞟。
不久后,门果然开了,边上倚着一个眉眼间不耐烦的英俊男子,正抱臂看着她。
“啊。”砚冰有些茫然了,抬头看了看杜渐,又后退几步去看门口。
砚冰轻轻地啊了一声,似乎认错人了,继续道:“我来是想找南宫微,那叠卷宗在司罚部,如果看见了,便移步司罚部吧。”
杜渐挠挠头,道了声好,还不知道为什么砚冰的神色为何这样迷茫。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他被昨夜的喜悦和今早复杂的心情冲昏了头脑,一时间还没意识到什么。就连南宫微也忘记了。
司罚部院里石桌旁坐着在喂麻雀的乔锦,手里把玩着米粒,一点点平铺在麻雀面前。
已经被喂得很胖的麻雀“啾啾”地叫着,朝院外扑棱着翅膀。
乔锦顺着麻雀的动静看了过去,手里的动作一顿,猛地一低头下巴磕到了石桌了,捂着下巴嗷嗷叫痛。
用法术将发色掩盖住的南宫微慢步走过,刚进门就听见乔锦在大呼小叫,一边走一边蹙眉看着他。
“你大呼小叫什么?”
“嗷!”乔锦见鬼了一样不肯抬头。“师师师尊!你你你旁边那个,是鬼吗?!”
“?”南宫微顿了片刻,侧头过去看着杜渐。
杜渐正揉着脖颈,和他对视了一眼。
诡异地沉默了半晌后,琢食的麻雀飞离,他们终于知道忘记了什么。
杜渐也没能想到,自己就想拿了东西再去找人也不迟,结果居然提前碰见人了。
南宫微薄唇微动,想要说什么,却被杜渐按住了肩头。
“乔逍遥。”杜渐侧过脸,对着乔锦说。
乔锦浑身一激灵,习惯性地低着头:“在。”
“你……很怕我吗?”杜渐斟酌着用词,因为每次乔锦提到他的时候,他总像凶神恶煞的恶鬼一般。“我们也相处一年多了吧,现在呢?”
“宗……宗主……呸!不是不是。”乔锦很紧张,因为他一想到之前在杜渐面前说了他多少坏话,如今一想起来自刎的心都有了。“你……呃,不会是在骗我吧……”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向南宫微求助,可是南宫微压根就没看他!他也知道杜渐对于师尊来说有多重要,自己可以认错人,但是他不能。
那这样看来,这个是本尊??!
“我有没有骗你,全问你自己。”杜渐浅浅地笑了,乔锦还是害怕。“倘若我说我是假的,那你认为呢?”
乔锦想不出来。
面前身着玄色劲装披狐裘的英俊男人站在他面前,面上含笑,神色样貌是那样的熟悉。
其实乔锦怕他,是因为他每次见到杜渐的时候,都在战场上。
宗里事务本就繁多,杜渐年轻气盛,还易躁,吩咐事务时比平常严肃。再者,那时乔锦还小,而杜渐已立冠之年,又是宗主。面对这样的长者,乔锦自然敬畏他,只是比起敬,畏更多。
杜渐没打算为难小辈,站在一旁笑道:“我可不是锱铢必较之辈,你以前怎么喊我,现在也一样。”
乔锦低着头声若蚊蝇地应了一声,心中后悔自己起来没把白坪一起拉起来。
“那卷宗呢?”南宫微看他们似乎说完了,提点道。
“这个啊,你们放心我已经看过了。”乔锦嘴快,说完之后看见两人面面相觑地看着他,有点心虚。“我怕丢了,在我乾坤袋里呢。”
他拿出来,平摊在桌面上,好让大家都能看见。
“话说……师尊,你们签了这个,是打算做什么?”
南宫微扫了一眼,生怕乔锦又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将卷宗收到自己乾坤袋后,淡然道:“你既已看过,还问?”
乔锦抬头看着从容不迫的南宫微,又看了看同样镇静的杜渐,咽了口唾沫:“你们……真的要杀了……呃……现宗主?”
“也不对。”杜渐补充道。“寒水宗的人杀他,又不是我们。”
“那这代价是?”乔锦依稀记得,这是一换一的。
“所以我们要回来啊。”杜渐想去牵南宫微的手,却被一巴掌拍开了,轻笑一声。“带小辈见见世面,什么叫实操。”
“我???”乔锦指了指自己,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我不行的,而且宗主下了禁行令。”
“谁说要听他的。”杜渐听见杜易之就烦,“你好歹也是金丹修士,练不好早被南宫微打断腿了吧。”
南宫微看着他,银白色的眸子里充满了疑问,直言道:“我们既来了,便是有备而来。五日后,若是寒水宗办到了,就该我们办事了。”
“办……什么?”
三人皆转过头去。只见唐岚提着食盒,茫然不解地站在院门口,还有一个刚从卧房里刚出来的白坪。
“…………”周遭一片寂静,幸好还有一个人小心大的乔锦。
不一会,桌上摆着一盒麻香四溢的辣子鸡。那淋满红油的辣子鸡勾着乔锦的食欲,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唐岚,央求她给他一块尝尝。
南宫微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们,眼见这个小桌旁不一会儿坐满了三个人,叽叽喳喳地围着那个砚冰做的辣子鸡。
“话说,师尊,这位是?”
其实刚进门大家都注意到了杜渐,但也不敢开口——因为杜渐长得高,实在是很有压迫感,白坪看着他就如一尊山被压在身上了一般。直到乔锦说笑间让他们先坐下,南宫微也没反对,这才坐下去琢磨。
杜渐叹气,扶额道:“我也没必要瞒你们了,只是说来话长,让乔锦给你们讲罢。”
乔锦得了一块辣子鸡,心里一阵痛快,嘴上也是十分痛快地把大概讲完了。
于是乎,桌上的三人都闷头吃东西,直到进到司罚堂内,谁也没再开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