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哪有什么诅咒,肯定是这些王做贼心虚,但是这一招金蝉脱壳也没用,最后还不是暴尸在外。”
武兆灵说着,然后她伸手拽出了埋在土里的半截脊椎骨,棘突已经被磨平,椎体被掏空,里面藏着花种。
“是玫瑰花的种子。”殷荔开口,“这个地方一直有人打理。”
新鲜的玫瑰花种子,殷荔再次确信之前听到的声音并不是错觉,有人在她们踏入城堡的那一刻就藏起来了。
说不定现在还在暗处观察她们的一举一动。
“放火烧了这些尸体吧,就当是积德行善。”殷荔故意这样说,她又朝着杨曜努了努嘴。
“杨曜,把你带的火种给我。”
杨曜根本就没有火种,但是他与殷荔对视了一眼,他看见她眼中闪过的狡黠之色,像一只在想坏点子的狐狸,他立马明白她要干什么。
“我正好带了,不过这里要是起了火,就再也扑不灭了,这些尸体都会被烤焦。”
“好像吊在壁炉上的烤鸭。”武兆灵打了个激灵。
“人都死了,我们是超度他们。”罗栀推了一下残缺的眼镜,她说话很平和,“他们应该感激我们。”
一个比一个上道,殷荔心里忍不住鼓掌,果不其然,壁画的方向传来了一声轻浅的脚步声。
她猜对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一深一浅地走着,连鞋陷入淤泥又拔起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隔着一段距离,殷荔甚至都能听见粗喘的呼吸声,就像一个不会拉手风琴的人,突然兴致大发开始胡乱弹奏。
众人屏气凝神,殷荔拔出了刀站在最前面。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老人缓缓走了进来,她的卷发大部变白,但依稀可以看见之前灿烂的金发,她佝偻着背,脸上皱纹遍布,像被人用钝刀粗暴地划过。
她的一只瞳孔是浅绿色,像春日新发的绿叶,另一只瞳孔却萎缩进去,留下一个狰狞的□□。
“你是谁?”殷荔首先开口。
她裂开了嘴,发出了破风箱似的笑,皲裂的嘴唇不堪重负,从中裂开,流下了一滴血。
“你们来到我的城堡,不应该先介绍一下自己是谁?”
殷荔看着面前的老人,虽然不知底细,但最起码双方暂时没有立刻致对方于死地的心。
“我叫殷荔。”殷荔首先开口。
“武兆灵。”
“罗栀。”
“杨曜。”
众人都接着殷荔的话说下去,但那个女人却摇了摇头,眼里射出精明的光。
“你骗人。”她拿着手中的拐杖指向殷荔,“我的侄孙女,你是失忆了吗?大主教在你的洗礼上为你取的名字,你说忘就忘?”
殷荔:“……?”
不管在哪,都有人将她认错,殷荔已经习惯了,她甚至懒得反驳。
女人绕着武兆灵,罗栀,杨曜看了一圈,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居然把你最亲近的骑士,首席女官,还有你从小到大的玩伴都带了过来,看来你对与我的这次会面很重视,我很荣幸。”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但最终都看向了殷荔。
“你想干什么?”
殷荔决定再装一装,不过她搞不懂,她穿的衣服都不是这个时代的,这个女人怎么就笃定认识她。
“我的小凯瑟琳,听到你继位的消息,是我这几十年来最开心的事了。”女人满足地笑了起来,她看向殷荔的目光有长辈的慈爱。
她说的不会是凯瑟琳二世吧,这都能认错?女王哪有她这样寒酸,殷荔想。
“我不是凯瑟琳。”
“即使你伪装成这样,我也知道你是凯瑟琳,因为通往城堡的这条路,只有腓斯烈历来的王才能通过。”
“以及你烙印过的亲近之人。”她扫过了剩下几个人,但却在杨曜身上停了一瞬,然后微不可见地摇了下头。
好吧,连借口都给殷荔找好了,殷荔干脆将错就错算了。
“你是奥菲利亚殿下?”罗栀盯着女人,突然开口。
乔治一世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儿子是拉斐尔一世,也就是凯瑟琳二世的爷爷,女儿便是奥菲利亚殿下,传说她因为篡位失败,被流放至阿弥半岛,永远不能回到都城。
“不要叫我殿下!”女人突然恶狠狠地说,“我早已脱离了王室。”
“好的,奥菲利亚。”武兆灵立马改口,滑跪快的无法想象。
奥菲利亚的情绪这才缓和下来,她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抚摸着殷荔的发梢。
“我的小凯瑟琳,我在劳特伦城堡日日为你祈祷,幸好权力的王冠终于戴到你的头顶,你是腓斯烈王朝最绚烂的红玫瑰,我愿意为你献出一切,包括我的毕生所学。”
殷荔赶紧抓紧问自己想知道的问题。
“这里的尸体真的是历代的王吗?”
奥菲利亚抬首看着吊起来的尸体,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是啊,我在王室的秘密图书馆中翻到了劳特伦城堡的存在,于是在放逐路上,我偷跑到了这里。”
“来到了这个王室禁地,我把他们一个个挖出来,一个个吊了起来。”奥菲利亚逐渐疯癫,“我到底要看看人死后究竟有没有灵魂,如果有,我就亲手将他们送至地狱。”
呃,殷荔也不知道该说啥,奥菲利亚把自己祖宗十八代都挖了出来,这也勉强算她的家事。
不过她看向殷荔时又恢复了慈爱的面孔。
“我的小凯瑟琳,你不用担心,你死后,我是不会这样对你的,我会把你葬在玫瑰花园里,让红玫瑰簇拥着你,让你永远花团锦簇,直到你再次醒来。”
越说越离谱了,殷荔起了一身恶寒。
“我会醒来?”
“我们都会醒来。”奥菲利亚指着那成排的尸体,“但是不包括他们。”
“为什么?”
杨曜开口问,但奥菲利亚却不满他的提问,她皱着眉头对殷荔说。
“你应该好好惩罚他,骑士怎么能越过女王先开口?”
殷荔顺着奥菲利亚的话嗯嗯点头,杨曜看了她一眼不说话,罗栀和武兆灵见状也不吭声了,奥菲利亚看向殷荔,再次开口。
“我们都活在骗局里,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里,小凯瑟琳,为什么人会死呢?”
“生老病死,是人都无法避免。”殷荔此刻已经渐渐代入了凯瑟琳二世的身份。
“那异化物会死吗?”奥菲利亚问。
“这……”
殷荔也不知道,如果异化物像玫瑰花一样,它没有意识,死了也没关系,反正来年玫瑰花会继续盛开,异化物也会重新孕育。
它们的记忆也不属于它们,死亡对它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奥菲利亚摘下一朵红玫瑰,她很小心地拔下了它的刺,然后递给了殷荔。
“这是红玫瑰,腓斯烈王室的标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加冕的皇冠上面有几百颗红宝石,里面都雕刻着形态各异的红玫瑰,戴上它,你才真正地成为了女王。”
殷荔低着头不说话,这朵玫瑰枝干上还染着奥菲利亚的血,她年纪大了,连血液也不新鲜了,上面泛着淡淡的黄。
“我们腓斯烈王朝从一开始建立就是错的,因为我们并不是人类,而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所以我们死后,不是被打入地狱,而是回归地狱。”
奥菲利亚仅存的一只浅绿色的眼里流出了一滴浑浊的泪。
“但是我们不愿意回去。”
“地狱在哪?”殷荔深吸一口气,奥菲利亚看起来不像是在骗人。
“在我们的头顶。”狭小的空间里看不见天空,但奥菲利亚仍旧抬头,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上面,“主星就是地狱。”
殷荔震惊地看向奥菲利亚,她是什么意思?
难道腓斯烈所有的王都是从主星堕落于此,他们既不是人,也不是异化物,那他们是什么?
“父王,我终于明白了你的良苦用心,但是太晚了,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奥菲利亚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
“我不要做女王了,我要在阿弥半岛种玫瑰,种很多很多红玫瑰,直到山川成灰,万物归零。”
“直到腓斯烈王朝被人永远地忘记。”
奥菲利亚突然吐出了一口血,紧接着殷荔就看到原本吊起来的尸体全部转到了一个角度,它们低头俯视着她们。
虽然它们牙床已经脱落,眼眶凹陷,嘴唇早已腐烂,肋骨也从胸骨的连接处脱落,但殷荔莫名觉得它们没死,也可以说没有完全地死透。
殷荔试探了一下奥菲利亚的鼻息,还有微弱的气息,她立马把人扛到了肩头。
“我们先走,出去再说。”
殷荔背着奥菲利亚就跑,武兆灵几个人立马跟了上去。
而她们身后生锈的铁门上坚固的锁却突然裂开,开始变得摇摇欲坠,缠绕在铁门上的玫瑰藤蔓像是被烫到一样立马缩了回去。
而那把锁终于完全断裂了,铁门吱呀一声,透出了一道缝,缝隙中露出了一道难以忽视的光芒,接着门缓缓打开。
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像人但又不像人的东西,他有着人的五官,眉毛如剑,双眼一瞬不眨地盯着前路。
但他却没有腿,只有一双近似于蹼的东西贴紧地面,以及一双未发育完全的翅膀,大中小覆羽呈现出一种死气的黑,上面长出一个个像钩子一样的肉芽。
他走出来,然后贴心地关上了门。
光芒一下子熄灭。
一切重归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