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又做了一个噩梦。
他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做这样的噩梦了。每次他都是惊醒,然后不记得到底梦到了什么,残留在胸膛里的只有孤独和绝望。
在他睁开眼的那一刻,梦的内容就像是阳光下的露珠一样极快地蒸发了。他怎么也抓不住。
每一次的噩梦都很像。
宁只能依稀记得那些场景中只有他一个人,其他的内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尝试过在枕头边放上笔和纸,一醒来就记下梦境。但是每次拿起笔的时候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之前他找了岛上最神秘的预言家,但对方却闭门不见,给他留下了四个莫名其妙的字:“一人幸终。”
虽然宁知道那群信仰【奇迹把戏】的家伙最喜欢打谜语,但是这一次只留下这让人费解的四个字,这叫人从什么地方开始猜?
宁也知道,这四个字绝对和那些永不停止的噩梦有关。
因为当预言家的弟子面露抱歉的对他说大人不见客,并把写了四个字的字条递给自己时,宁的心里就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自己好像走进了一个恐怖的旋涡当中。
不,他苦笑着接过字条,或许自己一直都在其中,只是没意识到而已。
最后那字条按照吩咐烧掉了。看着它在火焰当中燃烧,宁的心情越发沉重。
好歹自己都已经退隐归山了,怎么还有麻烦事啊?真是叫人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他揉了揉眉心,决定今天去酒吧浇愁。也许喝醉了就能睡个好梦。
再这样下去,自己早晚会精神崩溃的。没死在战争当中,反而死在这上面吗?传出去恐怕他那些死对头会笑死的。
唉,难道真的要向泽菲尔寻求帮忙?之前自己说得那么好听,现在还真的有点拉不下脸。
另一方面,宁也不太想麻烦泽菲尔。毕竟对方虽然看起来明媚亲切,实际上比谁都心防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算是对方最接近【朋友】这个存在的人了。
但他们每次也只能见上一小会。
他到了绿蚁酒吧,但泽菲尔并不在。
宁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在吧台边坐下,点了一杯酒。
但是没喝几口,就听在旁边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宁先生?”
男人微微皱眉,还未扭头那人便很自然的在旁边落座。酒吧昏暗的灯光中依稀可见来者有一双漆黑的双眼,笑起来的时候显得神采飞扬。
“你是谁?”宁从未看过此人。
“我的名字并不重要。”那青年摇摇头,转而提起另一件事,“你知道泽菲尔在哪吗?”
莫名其妙的家伙。这是宁对这人的第一印象,他不打算且本来就不知道泽菲尔的住所,于是不问反答:“你找他有什么事?”
“没什么。”青年仿佛看出了他的提防。他笑了笑,然后转身就离开了酒吧。
果然是个怪人。宁想着下一次遇见泽菲尔的时候告诉他这件事,然后继续一杯杯的喝起酒来。
渐渐的,周围喝酒划拳的喧闹声好像越来越远,隔了一层玻璃穿进耳朵,显得迷迷糊糊的。他知道自己喝醉了,于是闭上眼睡着了。
宁又做了一个梦。
他看见了月亮和太阳同时出现在天空之上,染成血色的星星一颗颗坠落。四面八方传来一种浓郁得叫人作呕的血腥味,世界已沦为人间炼狱。地面开裂,岩浆翻涌。
只有他脚下的土地尚还完好。
但他的心情却意外的平静,是火焰早已燃烧殆尽只剩下灰烬的平静。
宁抬头看向天空,有种异样如同鱼刺般始终卡在他的胸膛里,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始终发现不了。直觉告诉他这很重要。
在更远的地方是一片看不穿的浓雾。
宁越来越着急越来越慌乱,他知道有什么事即将无法挽回的发生了。与此同时还有一种无比沉重的绝望在心中滋生。
那绝对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直到他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宁先生,宁先生?请醒一醒。”
在那越来越大声的呼唤中,他听见其中夹杂了一道属于自己的声音,正嘶哑的说道:“你要在尘封的历史中找到它……”
在宁即将醒来的时候,他抬头看向天空,看见另外三轮太阳和月亮从浓雾中升起,在缩小的瞳孔中逐渐放大。
他不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那绚丽的无法用苍白的语言来形容的色彩,惊心动魄般在那巨大到让人恐惧的天体上呈现,不断的流转着。
无论是星星、月亮还是太阳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由无法辨别的色彩和难以想象的线条组成的巨大怪物。它没有眼睛、手脚和内脏,只剩下那扭曲的线条不断蠕动着。
在注视那片天空的时候,他仿佛失去了说话和思考的能力,连同身体也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东西越来越近……
男人猛地睁开眼睛!
天花板上的灯光如此刺眼,让他忍不住眯起眼适应了一会。他迟钝的意识到自己枕着手臂在吧台上睡着了。
就在他意味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又看到了线条。它们从目之所及的每一处缝隙当中钻了出来,像恶心的虫子一样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
宁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知道自己怎么了——陷入了严重的异化状态。这都是幻觉,他告诉自己,但还是无法克制内心的恐惧。
那东西是从梦里追出来的吗?
就在他茫然失神的时候,他看见无数完全不符合生长规律的满天星、百合和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金属造物突然出现,如同潮水般淹没了那些线,然后消失了。
原地只剩下一枚立在地上的金币。
金币上一面刻着传说中的生物梦貘,一面刻着数字混乱的罗盘。而就在宁面前,那生物和罗盘的模样同时模糊起来。
“你还好吗?”站在宁身边的人上前一步捡起金币并收起来。
正是她刚才把宁叫醒的。
她看起来像一位二十出头的少女,但身上却有种天真和优雅的结合气质,让人拿不准这人的年纪。
这位客人带着大大的帽子,穿着一身黑色裙子,裙摆的位置有大片星系的图案。她像个神秘的女巫,只不过没有传说中的阴森气质。
“你好,宁先生!”她自我介绍,“我是幻梦俱乐部的成员,你可以叫我门蒂罗萨。”
宁说:“这真是个少见的名字。”
门蒂罗萨笑盈盈的说:“很多人也这么觉得。”
宁沉默了一会,平复凌乱的呼吸,“谢谢你刚才出手相救。”
“不客气。”少女如此说道,坐在了宁旁边。她托着下巴,指间转动着那枚金币,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我是为了你而来的,宁先生。你一直在做噩梦,而只有我能帮你。”
“是那位预言家告诉你的?”
“是的。预言总是能指引人做正确的事情,不是吗?”
宁在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并不惊讶,因为这件事他只告诉了泽菲尔和那位预言家。
虽然预言会和幻梦俱乐部一向走得很近,但千里迢迢来了一位真神信徒。这就不简单了。
门蒂罗萨微笑道:“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帮到你。虽然你没有见到那位预言家,但他却为你作出过一个预言。”
“是什么?”宁说出口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中计了。
果不其然,对方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给出最后一枚砝码:“这个预言只有我知道,因为他已经死了。”
“你,不,你们想要什么?”
门蒂罗萨夸奖道:“精神状态还没有稳定,你就已经冷静下来并开始分析局势了。我就知道你是个厉害的人物,宁先生。我们需要你。”
幻梦俱乐部称得上是三大真神势力,虽然没有暴风会那样威名在外,但同样不容小觑。这样的势力找上他,绝对不是好事。但自己却落了把柄在对方手上,真是时运不济啊。
宁头疼的按按太阳穴。
门蒂罗萨继续讲:“南冰洋发生异样,神明所要的东西就在那里,所有人都会往那里去的,那就是一座冉冉升起的金矿啊。神眷战争的战火将重新燃起了,宁先生,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战争……你们也和暴风会一样疯了吗?”作为一名亲身经历过神眷战争的人,宁偶尔会回想起那些船队如成群结队的蝗虫般在大海上到处袭击的景象,炮火和死亡就像是成群结队的乌鸦一样飞过天空。
他见过了太多血腥的战斗,在度过为数不多的平静时光时才会觉得弥足珍贵。
所以宁才会选择到这个海岛上隐居。
在听到门蒂罗萨的话时,他一时间不敢相信,对方真的有思考过她说出的内容吗?要知道她的身份可是幻梦俱乐部派来的成员,基本上代表了那个真神势力的想法。这样一来,起码有两大真神势力是愿意发动战争的。
少女看了他一眼,“不,所有人本来如此,战争也从未结束。”
宁说:“我和疯子没什么好聊的。”
“我们不是疯子,我们只是在追寻神的眷顾罢了。”门蒂罗萨说,同时给出了自己的诚意,“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能够帮到你了,宁,你要找的东西存在于早就被遗忘的历史中。而没有真神势力的允许,任何想了解历史的人都会被判定为异教徒。”
宁当然知道。
他还知道门蒂罗萨找上自己完全是一个阴谋。但是他有什么办法呢?
在昏暗的灯光下,男人闭上眼睛,整张脸笼罩在一种不详的阴影中。他低头看了一眼杯子里还没有喝完的酒,发出了沉重的叹息,“我答应你。”
门蒂罗萨露出了早有预料的微笑。
她递上了一张写满咒文的牛皮纸,这是一份有约束力的合同。这份合同要求宁为幻梦俱乐部服务,同时他们将支付报酬。
宁笑了一下,一边接过合同一边说:“真是早有准备啊。”这简直像一场出卖灵魂般的交易。
签完名字,门蒂罗萨收起了合同。她用指尖捏着一角,牛皮纸上凭空燃起了火焰,卷走了这份合同并消失在空气中。
“交易达成。”她笑着,在灯光中像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让我们来谈谈你的第一个任务吧。”
幻梦俱乐部需要他在南冰洋中找到一样东西。
临走之前,门蒂罗萨为他留下了预言家的最后一次预言——当永恒的噩梦重复循环,虚伪的谎言遮住双眼,锋利的刀终将反噬,而你将死于黎明的海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