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屠户家中曾是军户,祖上立了战功脱离出来,凭借朝廷得来的奖赏买田盖房做起小本买卖,在平阳郡扎根多年,关系盘综错节,手里那把杀猪刀寒光冷冽,三教九流都要给他一份薄面,加上他大哥在郡里的衙门当差,可以说黑白两道通吃。
也就这样背景的人敢让原身这痞子帮忙,完全不担心被坑钱了。
可秀才……这档口本想避开,如今更是事与愿违,张屠户开口,这个忙她是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凌宴从来没想过板油能这么烫手,索性不再挣扎,顺了对方的意思,当了这趟跑腿。
代写书信按字收费,秀才要价一字十文,只“母亲大寿,速归。”六个字就要六十文钱,算上落款地址、寄信费用,她卖蘑菇的钱都赶不上一封信的价格,张屠户如此财大气粗,家底定然不薄,也怪不得出手就是半斤板油。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个螃蟹还是绕不开秀才,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凌宴心里呜呼哀哉,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揣好铜板领了口信立马回村。
她跑的比兔子还快,让闻着味追来的柳良等人又扑了个空。
“良哥,这……”小喽啰面露难色,“阿宴她是不对劲呐。”
女中庸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被赌坊的手段吓得屁滚尿流,从良了呗。”
柳良嗤笑,“你信她能从良?”
见过被赌坊断手断脚家破人亡还嚷嚷再赌的,还真没见过金盆洗手的人,二人纷纷摇头。
柳良表情不屑,“那不就结了,让她再蹦跶几天,到时……附耳过来!”
三人凑在一起眼珠乱转贼笑连连,不知在商量什么缺德的法子,末了,小喽啰同那女中庸一脸媚相,拱手齐拍马屁,“良哥高明。”
柳良玩味蔑笑,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好不得意。
凌宴一路垂目锁眉,压根没心思想别的,她满脑袋都是宿醉不舒服请假很正常,但发生在矜矜业业的秀才身上相当反常,一边困惑又一边自己为秀才找好理由,问系统吧,人家只说【无可奉告】,高冷的要命。
加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祥预感,弄得她心绪不宁。
路过家门而不入,凌宴直接往目的地走,离秀才家还有段距离,她便开口大声喊道,“景之姐!张屠户托我给你带活来了。”
“来了。”小院门开,出来的人是婆婆,见到她微微一怔,“是阿宴呐,景之染了风寒在屋养病呢。”
“我说她怎么没上工,家里有孩子我就不进去了。”凌宴站在原地道,“张屠户正好找到我这了,景之姐身体怎么样,还能写信吗?不能的话我去回了人家。”
这比收入不菲,婆婆略作犹豫,“尚可,她醉酒躁得一身汗被冷风一吹就下不来床了,胡大夫给看过,能写信的,你说吧,他要怎么写。”
毕竟是耕读世家,婆婆也认得字,凌宴交代清楚书信要求,把钱交给对方,“那我明儿来取。”
“麻烦你跑这趟了,写完老身去给你送过去就行。”婆婆笑得慈祥,“等景之好了,我让她好好谢谢你。”
“小忙而已不用放在心上。”凌宴摆手婉拒,又跟婆婆寒暄两句便回家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落在背后的目光跟针似得,浑身发毛,凌宴没敢回头,快步离去。
待人走远,婆婆满腹心事进了小院,屋门紧闭,里屋四处被破布堵得密不透风,里面洒满艾草,床上一个人形被子裹得严严实实,露在外面的脸庞布满与她冷清气质不符的潮红。
“她有没有发现什么?”像从水里捞出来似得,顾景之浑身早早汗透,天乾突如其来的到来让她仓惶不安不住发抖。
“好像没有。”婆婆谨慎关紧房门,她摇了摇头,表情凝重但还算镇定,“以那痞子混不吝的性子,若是被她发现端倪,定会破门而入,趁机勒索我顾家,她没动就是最好的消息。”
“婆婆,别告诉我娘,她……”顾景之喉头微动,呜咽请求。
婆婆看了眼不时传来咳嗽声的隔壁,将她按在床上,眸中怜惜苦痛经久不散,“有老身在,你且安心歇着,莫要思虑。”
老者沉稳冷静,那矮小的身躯好似能撑起顾家整片天,和她儿时一模一样,顾景之咽了咽口水,含泪应下,“是孙儿不孝。”
长叹一声,似是不忍再亲眼目睹孙女受苦,婆婆双目紧闭,苦口婆心,“景之,你一直没结契,清心丹已对你无用,往后信期紊乱的情况会越来越多,到时一发不可收拾……我们不如说个天乾,说个脑子傻的……”
“此事绝无可能,婆婆休要再提!”顾景之狠狠咬牙,一口回绝,感觉自己语气重了,又找补道,“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如今的顾家,再经不起任何冲击了。”
她软下语气,开口既是摄人心魄的媚意和不经意间的呻/吟,顾景之缩成一团,头深深埋在褥中,不再言语。
见劝不动她,婆婆半晌无言,给孙女喂了些水,长吁短叹的去了隔壁。
顾景之懊恼又难堪,周身浓郁的桃花酒气让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即便如此,她仍旧不敢将自己的心想暴露在外,掩耳盗铃般蜷缩在被窝里,用尽毕生的意志与作为坤泽的本能对抗,保守着她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以坤泽之身,行中庸之事,堂而皇之,再无拘束。
自十二岁分化后,她一半的人生都在隐藏这个秘密,在娘亲一意孤行冒天下之大不韪要她考取功名,牵扯欺君之罪的那一刻起,不仅仅是她自己的命,连带顾家三代,所有人的脑袋都在刀口上架着。
她的秘密,绝对不能被任何人堪破!就算……她也要保住婆婆和娘亲!
顾景之已是下定决心,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而凌宴此时还一头雾水之际,远远的山林间,一个黑影隐藏在树上,居高临下注视着顾家门口发生的一切,望着那离去的背影,目中凶光丝毫不加掩饰。
良久,树影微动,再瞧不见踪迹。
好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为了避免两个宝宝又像偷看电视被家长抓包似得慌得要命,凌宴轻手轻脚的打开大门,腹中饥饿,一看时间已是过了中午,她准备做些吃的。
看着厨房背篓里的那块板油,蹙紧的眉头再度加深,这种明知有古怪却无法一览全貌的感觉非常糟糕,尤其充斥着危险气息的古怪,就更糟糕了!
纠结也没用,会掉头发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凌宴不再多想,专注于她们一家三口的午饭,喝粥不顶饿,米饭又割嗓子,还是吃面吧。
拿来筛网给面粉过筛,加水和面,她心血来潮想吃面条,不过两个宝宝宽面可能不太好嚼,于是凌宴试验起了抻面,一点点摸索。
至于那板油,自是切成薄薄的厚片,放入锅中炼油。
滋啦啦~
油脂特有的味道,香气扑鼻,很快顺着厨房飘远,勾来对门馋嘴的小人。
“你娘呢?”凌宴轻声问她。
小凌芷盯着散发香气的灶台,眨巴眨巴眼睛,“娘睡了。”
嗯,多睡觉才能养好身体,凌宴又问了问上午的情况,得知秦笙没再呕吐,只是声音嘶哑打不起精神后,稍微放下心来。
“那她还发烧吗?”
小凌芷面露困惑,没懂。
凌宴放下面团,耐心解释,“就是发热的意思,你娘额头热不热?”
小凌芷被难住了,吱吱唔唔的慌乱不已,扒着门框好似随时准备逃跑,凌宴赶忙安抚。
“别怕,不知道就说不知道,等会我去看看她就是了,是我傻了,不怪你。”四五岁的孩子哪能那么周全,也是自己想当然了,凌宴被自个蠢笑,给她盛了一勺油渣放在碗里,再次伸出友好的手手,“饿没饿?来,咱们吃点好吃的。”
孩子肠胃弱,油渣油大,她没多盛,只当个零嘴消遣。
母亲仍旧笑眯眯的站在跟前,跟自己分享食物,完全没有先前凶凶吓人的样子,小凌芷定了定心,伸头看向碗里,一块块金黄偏暗的小球带着丝焦香,细盐末星星点点的洒在上面,又是她没见过的。
“这是什么?”
“猪油渣。”凌宴指尖捻起一块,吹了吹,放到小孩嘴边,“尝尝看?”
惧怕母亲,但好像没之前那么怕了,什么东西这么香啊,耐不住食物的引诱,小凌芷伸头轻轻叼住,入口香气四溢,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且看小馋猫像从蔫了的花苞瞬间绽放,笑颜惊喜,凌宴就知道她喜欢,将小碗放到她手中,叮嘱道,“有点烫,去那边坐着,吹吹再吃。”
“嗯。”这次小凌芷应得很快,捧着碗欢欢喜喜地哒哒坐到旁边的小板凳上,捏起油渣一下下呼气,再放到嘴里一脸餍足,认真的小模样可爱极了。
只看着她就好似所有的烦恼都能烟消云散,凌宴唇角不禁扬起,抓起抻了一半的面,继续为她的面条努力。
一大一小,一个干活,一个吃零嘴,各自安好,和所有家庭一样静谧而温馨。
凌宴不由想起了她的家人……小凌芷和古灵精怪的小侄女性格差了很多,更别说屋里睡着的秦笙了,表面大相径庭,实际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若是风雨欲来……她要为这个七零八落的家遮风挡雨,撑起一片晴天,凌宴默默想道。
尽最大的努力,做好曾经她没能做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