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父眼神黯淡:“劳烦三爷了。”
“楚檀的救命之恩,等改日,宁家会奉重礼还上。”
他没什么精神,只是礼数上还是周到的。也或许是宁老爷子的故去,兼之这两日接二连三的意外,令他心灰意冷。
往日里的温和,今日听着倒是冷淡了许多。
“宁先生,救楚檀是我应该做的,不必谈谢礼。”顾屹安说得坦然。
他喊得亲昵,同前次所言不一般。宁父抬眼看去,强打起精神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顾屹安。
“宁家,家大业大,若小女只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她的心意最是重要。只是,家父......”他稍稍哽咽,“家父对楚檀寄以厚望,我等愧疚,资历平庸,不能守家业,亦不能顶梁柱。”
宁家灵堂上的闹事,他听说了,有气,亦心疼。
他也活了大半辈子,小儿女的情意,哪儿就钝得半分看不出。尤其此刻,顾屹安的眉眼间无半分遮掩。
宁父喘了一口气,他的手紧紧握着,叹声:“孟家,是老爷子定下的,也是他的遗愿。”
话,点到为止。再撕扯开,就显得难看了。
顾屹安等宁父将话说完,也等对方的情绪平复下来:“宁先生,我对楚檀心生爱慕。亦知,楚檀是天上月,更知楚檀对宁家而言,是何等重要。”
门外的宁楚檀心生惊诧,呼吸略微急促。
宁父拧着眉头,他扯出一抹苦笑:“作为父亲,我是愿意给你机会,可作为宁家人,你此番心意,我是不允许的。”
他闭了闭眼,脑袋隐隐作痛:“三爷英才俊杰,掌舜城实权,守一方安宁,一表人才,能得三爷倾心,是小女的运气。只是宁家的情况,你是明白的,且不说她爷爷的遗愿,你是江雁北的义子,你娶了她,宁家将不复存在。”
“你或是不曾有吞并之心,但是江家呢?”宁父摇了摇头,“孟家和宁家,是联姻,是相互扶持,而你们不一样。”
“有些话,我说得难听。宁家只是想要平平顺顺地过下去,守着这份家业,延续下去。三爷,你本身就是个麻烦,与你在一起,宁家的麻烦会更多。”
顾屹安与宁父四目相对。
“不是现在,我会将所有的麻烦事都处理妥当。”
宁父一笑:“麻烦事,是处理不完的。三爷不是小孩儿了,应当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病房里弥漫令人窒息的药水味,一片死寂。
顾屹安沉默良久:“今日,我不是来逼着宁先生同意我和楚檀的事,我只是希望在楚檀的婚事上,能够给她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若是她觉得孟锦川更适合,宁孟两家的婚事成立,若是她不愿意,那婚事作废。”
“不以宁老爷子的遗愿压制,不以孟家的恩情逼迫。”他言。
宁父幽然:“在其位谋其政,她以后就是宁家的家主。”
不是他不想给女儿自由,而是身不由己。
屋子里又回到了一片寂然。
宁楚檀不由得屏住呼吸,她在等,等他的答复。
短短数秒,仿若漫漫岁月。
她听到他回答的声音。
“不论是宁家主,或是宁家女儿,她都先是宁楚檀。”
“只是宁楚檀。”
在他的眼里,她都只是自由的宁楚檀。
可以任性,可以闹腾,可以欢喜,可以哭泣。
任何的选择,都应是她心之向往。是她想,而不是她必须去做。
“案子很快就会破了。宁家,抑或孟家,今日之后,一如往昔。”
他说过,会将一切麻烦事处理妥当。
宁父抬头,他转了视线,伸手招了招:“楚檀,进来。”
他早就看到宁楚檀在门口,只是不喊而已。
宁楚檀推开门,走了进去,行至宁父的床榻边,她坐下来,伸手便就拉起宁父的手腕,指搭诊脉。
宁父笑了笑,任由宁楚檀动作。
“楚檀,刚刚三爷的话,你都听到了?”宁父开口。
宁楚檀垂下眼,轻点头。
宁父又问:“那你怎么想的?”
“三爷很好,我很欢喜。”这是宁楚檀的回答,面上神情郑重。
她不想违背心意,也不想骗父亲,更不想让他失望。
宁父瞥过顾屹安,注意到他落在宁楚檀身上的眼神,绵软如水。
到底是缘分。
他也不是非要做那等棒打鸳鸯的恶人,只还是提醒了一句:“等一切都风平浪静了再说吧。”
言下之意,是认了他们的两心相许。
“多谢宁先生。”顾屹安拱手一礼。
他并不是一定要得了宁父的许可,只不想让宁楚檀为难。在亲人与爱人之间做选择,这本就是一桩麻烦。他说,会把所有的麻烦事都处理好的,这也当是他处理的。
宁父满面疲惫,刚刚是强撑着身子与顾屹安聊着,现在聊完了,便就是难掩乏色。
“三爷,我想同楚檀单独说两句。”
顾屹安颔首,悄然出了病房,在门口候着。
屋子里只剩父女二人。
宁父问:“心里是不是委屈?”
她摇摇头:“不是委屈,是难过。”
宁父声音放轻:“不是因为你,宁家才遭此难。他们早就盯着了,便就不是那一日,也早晚会有一日的。爷爷不会怪你,他只是很担心你。你也莫要怪爷爷,莫怪他给你订下婚约。”
“他想着保护你,孟归南在舜城,也是位高权重。对方盯上了宁家,一计不中,必然还会有一计。孟家护得住你,只是没想到孟少爷会如此冲动,此番,也算是我们宁家欠了他们。”
见宁楚檀沉默,宁父叹息:“孟少爷遭了两番刺杀,不仅仅是他伤着,孟夫人也因此惊吓病重。”
他没说得太直白,但也将旁人不知道的事透了个底。
“你的心思,在这个节骨眼,莫要让旁人知晓。”
“女儿明白。”
宁楚檀扶着宁父躺好,便就起身出了病房门。
两人在长廊上走着,她低着头:“我送你出去,等下我要去看看孟少爷。”
顾屹安摇摇头:“我和你一起去。”
宁楚檀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我们一起?”
“嗯,我去见孟署长。”
有些事,需要和孟署长谈一谈。
她没有问他要谈的是何事,两人一同往三楼走去。到了楼梯转角,就远远地看到有保镖在病房门口守着。
顾屹安突然停住脚步,喊了一句:“楚檀。”
“嗯?”宁楚檀疑惑。
“有什么难事,你就同我说,总能解决的。”他幽幽接着道,“你说以后少见面,我听着就难过。”
“三爷在你眼里,就那么无能吗?”
宁楚檀闻言,她唇边绽开笑意,心里头泛起一抹酸甜,上前抓住顾屹安的衣袖,嗔声:“三爷,无所不能。”
美人娇声,听得人心花怒放。
顾屹安轻笑。
“我去看孟少爷了。”
“好,待会儿我谈完话,就去找你们。”顾屹安目送她进了保镖看守着的病房。
顾屹安站了好一会儿,韩青从楼梯下疾步走来。
“三爷,江大小姐已经到了。”
顾屹安伸手揉了揉额角,轻声吩咐,让她等等,等会儿接了人走。他不能和他们一起走,有些事,等他谈完条件一次性解决,免得楚檀又当小瞧了他,说着少见面了。
他想了下,便就转身往另一个房间走去。
“孟署长。”
屋子里早已有人在等着。
中年的儒雅男子带着细黑框眼镜,桌上的茶水已经泡好了。听到声音,他抬了抬手,示意对方坐下。
“顾三爷今日约我,是何事?”他倒了茶水,茶香四溢。
顾屹安端起茶水,轻轻吹来一口,小抿了下,醇香的茶味荡开,是上好的普洱。
看着孟署长一身镇定的模样,不得不说,都是经年的老狐狸,便就是挚爱孟夫人病重,唯一的儿子还在危险之中,却依旧是不见丝毫焦躁和紧张。
极其沉得住气。
“想和孟署长谈一桩买卖。”顾屹安转了转茶杯,温热的的杯子在指尖发烫。
孟署长慢悠悠地喝下一口茶:“江老虎不是才训了你一顿,怎的,顾三爷就敢不听话了?”
顾屹安微微垂眸,遮掩住眼中的深思。他在江家与义父起了点争执,袖口沾染的酒气还未散尽,便就是挡住那砸过来的酒杯而致的。
“孟署长客气了,喊晚辈屹安便就够了。三爷这个称呼,不敢当。”他避重就轻地回道。
这一句话也表明了他的态度。顾三爷是江家的三爷,但是他说‘不敢当’,便就是他会自己做主。今日里的所言所行,都与江家无关。
孟署长放下茶杯,他看着顾屹安,或是心情不算好,也不想与人多兜圈子。
“说吧,条件。”
江湖追杀令,这等东西,以前他觉得是江湖草莽小道,却不曾想这事儿会如此麻烦,甚至那些莽夫,连他们孟家的面子也不卖,着实可恼。
若是顾屹安可以解决,也算花钱买平安。
“两个条件。”顾屹安正色道。
“说说看。”孟署长靠着椅子,“要钱,或是要权,只要你能够摆平,都是可以商量。”
孟家是老牌政坛世家,上达天听,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这次栽在这等下九流上,是他失算。
“腾运航道上有一批货,我要你们扣下。连人带货,全部扣下,消息掩好......尽量,人不知。”顾屹安见孟署长一脸凝重,便就停下了话头,等着他想清楚。
“那批货,有问题?涉及的人,很麻烦?”孟署长问。
腾运航道是他们孟家的地盘,要办事,孟家出面是最为方便的。但是顾屹安的势力并不少,他要以此为条件,让孟家出面,说明这件事很麻烦。
顾屹安低眸,小声回了一句:“涉及外事。”
所以,确实比较麻烦。
听着这话,孟署长心头惊诧,他皱着眉头,斟酌着又问:“哪方?”
有些外事,就是他们孟家,也不好硬碰硬。
“东洋。”顾屹安简单吐出两个字。
孟署长伸手取下眼镜,捏了捏鼻根,低声道:“你可知如今我们和他们,正是最为紧张的时候。”
“一触即发。”顾屹安点点头,他知道。正是知道,所以才让孟家出手,“腾运航道是你们的地盘,要遮掩住行踪,还是做得到的。只要没人知道,麻烦就不是麻烦。”
孟署长嗤笑一声:“三爷倒是看得起孟某,世上无不透风的墙。”
“若是孟署长做不到一手遮天,那么就只能断孟少爷一只手了。”他淡淡地说道。
他说这话时,眼神里带着寒意。
而孟署长的面色很是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