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很安静。
宁楚檀眉头轻蹙,但很快就舒展开,她的眼眸微垂,看着瓷杯中的水波:“孟少爷性情挺好的。在国外,与我恰是一个系的同学。”
宁老太爷颔首:“若是觉得还可以,那便就再处处。正是同学,更好相处。孟家家风清正,孟家的独子教养得还算有规矩。”
宁楚檀大多时候并不会反驳宁老太爷,故而闻言,也只是温婉地点点头,应承了下来。
“爷爷。”她张了张口,只是在言语之际,忽而又停了一瞬。
宁老太爷沉吟少许,他搅动着勺子,轻轻舀了一勺子:“楚檀,顾屹安这人,和我们不一样。他那副皮相是生得好,但是那颗心是黑的。”
话说得清清淡淡的,半分不带烟火气,但却是字字句句提醒着宁楚檀不要靠近顾屹安,也不要对他有任何的好奇。
宁楚檀未出口的话,就这样咽了回去。
宁老太爷对于宁楚檀的反应不甚在意,小丫头片子的好奇,还是正常的。不过也仅止于此,他看了看天色,眉眼间难掩乏困:“今日,你也辛苦了一夜,早点回去歇着。”
“是。”宁楚檀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宁老太爷,“爷爷也早点休息。”
“嗯。”
她出了房门,就看到在门口候着的佩姨。
“大小姐,洗漱的衣裳给你都准备好了,热水也放好了。你先去洗洗,待会儿我给你捏捏筋骨,松一松今日的疲乏。”佩姨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好。”
宁楚檀穿着一身舒适的睡衣,坐在梳妆台前,佩姨拿着干净的毛巾轻柔地替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老爷本也是一直在等着你,他很担心你。只是二少爷起了高热,老爷将人送去医院了,三少爷也跟了去。走之前,他们一直叮嘱着,你若是回来了就遣人去报个平安。”佩姨简单解释着。
宁楚檀心头一提:“明哲是又发病了吗?”
佩姨点了点头:“嗯,不过及时服了药,已经稳定下来。只是高热没退,老爷不放心,就送去医院了。”
“今夜里早点休息,明日安排车送你去医院看二少爷。”
不消宁楚檀多言,佩姨便就明白她心中所想。
“好,谢谢佩姨。”宁楚檀按捺下心中的焦虑,听着佩姨的安排,便就知道明哲的情况应当是稳定的,若不然她回家的时候,便就会第一时间安排她去了。
佩姨将毛巾放置一旁,她看了眼先前放在桌边的小提篮,脑中浮现的是宁宅前那一位令人望而生畏的顾探长。
“顾屹安是江雁北的义子。”佩姨轻轻柔柔地替宁楚檀梳理着秀发。
顾屹安同江雁北的关系,她是知道的。
江雁北收有七个义子,在舜城可以说是鼎鼎有名的。不过如今最为出名的便就是顾三爷顾屹安了。
在宁楚檀回来之际,佩姨便就将舜城的大致势力情况都交代了一遍。不过有些事,他们并没有特别细致得告知,毕竟那般人物同宁大小姐应当是不会有所接触的。
她自小服侍宁楚檀,对宁楚檀的一言一行了解甚深。
今夜里,宁大小姐对那位叱咤风云的顾探长存了一份好奇。
而世间情事,大多就是从这么一丝无人在意的关注开始的。
“江雁北有一亲生独女,名唤江云乔。”
宁楚檀点点头,江云乔她是见过的,长得好,只是脾性上看着不好相处。
佩姨的目光柔和,她不疾不徐地继续道:“江雁北如今捧着顾三爷,舜城里的人都知道,是因为他想让顾三爷娶了自己的闺女,这义子便就成了半子,自然是更加上心了。”
宁楚檀心头一惊,她垂下眼,端坐的姿态看着颇有些我见犹怜。佩姨也不多言,她站起身来,搭着那半湿的毛巾,拎起桌上的提篮:“大小姐,入夜不食,是规矩。”
听得佩姨的话,宁楚檀抬头看去,视线落在那小巧的提篮上,她只是盯着看了一瞬,便就垂眸点头,任由佩姨将之带走丢弃。
轻微的关门声在屋子里响起。
宁楚檀托着脸,她的眉眼流转,心头却是浮起昏暗光线下顾屹安素白的面颊,幽幽叹了一口气,而后将自己缩进那柔软的衾被中。
滴滴答答,不知何时,屋外下起了雨。雨珠打在窗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将她散乱的思绪惊醒。
宁楚檀坐起来,打开床头灯。亮堂的光线让她的双眼微微眯起,她坐直身子,伸手取过桌边的书本,是她先前看了大半的《小蔷薇》。
她捧着书,思绪却是莫名地飘到了那一桩死人的案子上。
陈万成也算是舜城有名的人物了,不过同江家、孟家,以及宁家相对比,却是又低了一档次。她自国外回来,第一个月,爷爷就同她细细分析了舜城如今的各大势力。
在国外求学,求学路上虽说艰苦,但是对她来说却是甘之如饴。学海无涯,她的成绩是真的很好,老师一直说她很有医学天赋,希望她能够留下继续深造。
可惜,爷爷发了信,要她回去。
她明白,回去意味着什么。
宁家双生子,二弟宁明哲亦是有天赋的,可惜患有先心病,自幼便是个药罐子。三弟宁明瑞在医学上,甚是愚钝,爷爷对其很是不满。而父亲,在爷爷的口中,那是令他恨铁不成钢的资质平庸的老好人。
宁家这一份家业,要有人守着。
宁家教养她多年,她不能忘本。
屋子里飘荡着些许浅淡的熏香,她轻轻嗅了嗅,是薰衣草的味道,淡淡的,应是佩姨替她点上的。
薰衣草的味道,确实令她略微困乏。只是她摆脱不了那死了人的屋子里隐隐飘荡着的阿罂土的味道。
舜城的灯红酒绿好似都浸透出了一抹腥臭,让她骤然联想到病例中那些枯瘦如鬼的瘾君子。一时间,心中涌上来的情绪,在胸腔内翻滚,梗在喉咙口,令她有些喘不过气。
顾屹安提醒她,舜城要起风了,让她在家好好待着。然而,她不是娇养的‘小蔷薇’。
只是不知道,如今这一场风雨对于宁家来说,又当是如何境况?顾屹安的提点到底是好心还是另有所图?她心事重重,一时间也看不下去手中的书籍。
夜色浓郁,她关了床灯,在似有若无的薰衣草香中辗转难眠。
直至天将亮时,她才浅浅入了眠。
梦里的小书馆依旧是阳光明媚,满屋子的书籍散发着笔墨之香。
书架旁站着一道人影,她一眼就认出来。
是顾屹安。
他将手中的书递了过来,语气淡淡地道:“这一本,更适合你看。”
她盯着人看了半晌,却还是接过了递来的书。
《小蔷薇》。
果真还是这一本书。
“为什么是这一本?”宁楚檀直勾勾地看着人。
只是梦里的顾屹安身影氤氲,连带着他的声音也是模糊的。她看到对方张口低语,但是却怎么都听不清,唯有滴滴答答的落雨声在扰人清梦。
雨落浮萍,自有人一夜未眠。
“三爷。”夹着文件袋的探员走进警察厅的办公室。
顾屹安一抬眼,放下手中的文书,坐直身子:“有什么新的进展?”
探员将手中的文件袋放下,面上一片肃然,干净利索地道:“三爷,陈万成身体里确实是有阿罂土的成分。”
顾屹安低头打开文件袋,他将报告取了出来,目光微微闪动,一抹深思油然而生,沉吟片刻,对着那名探员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出去。
那一纸薄薄的报告落在桌上,他的眉头轻蹙,靠着椅子闭了闭眼,大抵是有点发热,他的脑中略微有些迷糊,伸手揉了揉额角。
陈万成的死,怕只是一个开始。
舜城安定了一段时间,现下要起风雨了。
‘难道还会死人?’
宁楚檀的话在他的耳际浮荡。
舜城第一名媛,倒确实是名副其实。
顾屹安念着宁楚檀那机敏的一问一答,他的眸间蔓延开一抹浅淡的柔和,很淡,却令他看起来不似先前那般不近人情。
宁家似是有意和孟家缔结姻亲。
宁家是医药大亨,行的是济世救民之途,在舜城颇负盛名。而孟家与之不同,孟家世代走的政坛官道,官声清白,在舜城亦可谓是举足轻重。
说起这个孟家,在老一辈中,不论是官任舜城卫生署署长的孟归南,或者是远在京城政坛之中的孟家兄姐,都是不可小觑,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便就是到了这小辈里,也可谓是精明能干。
唯有那孟归南的独子,倒是养出了几分天真。不想着走老一辈搭好的从政之路,却是要从医而行。孟归南应是想要磨砺磨砺这独子,让他早日改了主意,好好地走上长辈安排的青云之路。
不过,这没见过血的小崽子,这般丢入警察厅,怕是有些麻烦。
顾屹安将手边的入职表丢在了验尸报告旁,那入职表上贴着一张照片,照片中的男子眉眼清俊,脸上是极其端正舒朗的露齿一笑。
照片旁是他的入职信息。
姓名,孟锦川。
职务,法医。